《滚滚红尘中拈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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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中拈花微笑-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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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背面是重峦叠嶂,危崖巨石,长草大木。使我感到特别庆幸的是,这里的道路艰辛,来一趟十分不易。今日旅者多好游玩,不知访古与品古,佛光寺地处南台之外,没有人肯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而且,此处又属文保单位,不是宗教场所,没有香火,香客不至。所能买到的一种介绍性的小书,还都是80年代初出版的。于是,它就与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初到这里时所见的情景全然一样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梁思成先生那样踏入寺门。站在寥阔而清净的院中,一抬头,我实实在在感受到梁林二位当时的震惊!
  东大殿远远建在高台之上。不必去品鉴它这举折平缓而舒展的屋顶、翼出的单檐、雄硕的拱架、阔大的体量,我想,单凭这雍容放达的气度,梁思成必定一眼就看出这是千年之前唐人的杰作!
  殿门前,左右并立着两株参天的古松,不就像唐人塑造的天王力士把守门前?若要走进殿门,辄必穿松而过。除去佛光寺,哪里的寺庙会有这样奇观?虬枝龙干,剑拔弩张,力士一般的英武刚雄。繁茂的松叶鲜碧如洗,生机蓬勃,哪里的千年古松依然这样正当盛年?
  哎,林徽因曾经站在这殿前拍过一张照片吧。好像她还在殿内菩萨和供养人宁遇公的塑像前也拍过一些照片呢!这些塑像虽然经过清代翻新的彩绘,但那形体、神态、形制、气息,以及发冠、服饰和面孔,一望而知,仍是唐风。且看佛前那几尊供养菩萨的姿态,不是惟唐代才特有的“胡跪”?至于殿内一块檐板上的壁画,简直就像从敦煌某一个唐人的洞窟搬来的。尤其画上翱翔的飞天,一准是大唐画工所为。那么,在大殿梁架上找不到寺庙建造纪年的林徽因,为什么还不肯善罢甘休?直到她在院中的经幢上切切实实地找到“大中十一年十日建造”这几个字,悬在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我忽然记起一本书记载着林徽因为了寻找这大殿的建寺题记,徒手爬上极高的梁架。她在漆黑的顶棚里,发现一个十分可怕的景象,上千只蝙蝠悬挂在上边!待她爬下来后,身上奇痒难忍,竟有许多臭虫。原来这些臭虫都是蝙蝠的寄生虫。
  我还在一张照片上看到纤弱的林徽因登高弄险,站在院中一丈多高的经幢上,她正在丈量经幢的高度。
  于是,面对着佛光寺,我很感动。正是梁、林二位学者不惧艰辛的学术探求和确凿无疑的考古发现,才使得这座千年宝刹从历史的遗忘中被解救出来。否则,在近六七十年多灾多难的历史变迁中,谁能担保它会避免不幸!
  中华之文物,侥幸逃过千年的,却大多逃不过这近百年。
  于是,学者迷人的魅力与宝刹的魅力融为一体。那美好感觉如同身在春天,说不好来自明媚的春日,还是一如芬芳地亲吻于面颊的春风。但觉丽日和风,享受其中。
  临行时,陪伴我的主人见我痴痴站着,说我被佛光寺迷住了。我笑了,却没说出那二位感染着我的先人的名字。因为那不是只是名字,而是一种无上的文化精神。


铁凝:正定三日


  铁凝
  少年时听父亲讲过正定。建国前后正定曾是培养革命知识分子的摇篮,著名的华大、建设学校校址都曾设在那里。
  那些身着灰布制服的学员生活、学习在一座颇具规模的教堂里。当时教堂虽已萧条,但两座高入云霄的钟塔却仍然矗立在院内。每逢礼拜,塔内传来钟声,黑衣神父从灰制服武装起来的学生中间目不斜视地穿插而过,少时,堂内便传出布道声。学生们则趁着假日,从街上买回正定人自制的一千六百旧币一支的挤不出管的牙膏。
  在哥特式的彩窗陪伴下,两种信仰并存着:一种坚信人是由猿猴变化而来;一种则执拗地讲述着上帝一日造光、二日造天、六日造人……
  庭园内簇簇月季却盛开在这个共同的天地里。神父种植的月季,学员也在精心浇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仿佛是那些月季把两种信仰协调了起来。
  成年之后,每逢我乘火车路过正定,望见那一带灰黄的宽厚城墙,便立刻想到那教堂、那钟声和月季。
  不知为什么,父亲讲正定却很少讲那里的其他:那壮观的佛教建筑群“九楼四塔八大寺”,那俯拾即是的民族文化古迹。
  我认识的第一位正定人是作家贾大山。几年前他作了县文化局长,曾几次约我去正定走走。我只是答应着。直到今年夏天大山正式约我,我才真的动了心,却仍旧想着那教堂。但大山约我不是为了这些,那座“洋寺庙”的文化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相反,他那忠厚与温良、质朴与幽默并存的北方知识分子气质,像是与这座古常山郡的民族文化紧紧联系着。
  一个深秋绵绵细雨的日子,我来到正定。果然,大山陪我走进的首先就是那座始建于隋的隆兴寺。
  人所共知,隆兴寺以寺里的大佛而闻名。一座大悲阁突立在这片具有北方气质的建筑群中,那铜铸的大佛便伫立在阁内,同沧州狮子、定州塔、赵州大石桥被誉为“河北四宝”。
  隆兴寺既是以大佛而闻名,游人似乎也皆为那大佛而来。大佛高二十余米,浑身攀错着四十二臂,游人在这个只有高度、没有纵深的空间里,须竭力仰视才可窥见这个大悲菩萨的全貌。而他的面容靠了这仰视的角度,则更显出了居高临下、悲天悯人,既威慑着人心、又疏远着人心的气度。他是自信的,这自信似渗透着他那四十二臂上二百一十根手指的每一根指尖。人在他那四十二条手臂的感召之下,有时虽然也感到自身一刹那的空洞,空洞到你就要拜倒在他的脚下。然而一旦压抑感涌上心境,距离感便接踵而来。人对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居多。这也许就是大悲菩萨自身的悲剧。
  距大悲阁不远是摩尼殿。在摩尼殿内,在释迦牟尼金装坐像的背面,泥塑的五彩悬山之中,有一躯明代成化年间塑绘的五彩倒坐观音像。和大悲菩萨比较,她虽不具他那悲天悯人的气度,却表现出了对人类的亲近,她那十足的女相,那被人格化了的仪表,一扫佛教殿堂的外在威严,因而使殿堂弥漫起温馨的人性精神。她那微微俯视的身姿,双手扶膝、一脚踏莲、一脚踞起、端庄中又含几分活泼的体态,她那安然、聪慧的目光,生动、秀丽的脸庞,无不令人感受着母性光辉的照耀。松弛而柔韧的手腕给了她娴雅;那轻轻翘起的脚趾又给了她些许俏皮。她的右眼微微眯起,丰满的双唇半启开,却形成了一个神秘的有意味的微笑。这微笑不能不令人想起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位意大利的艺术巨匠,同我国明代这位无名工匠,在艺术上竟是这样的不谋而合。他们都刻画了一个宁静的形象,然而这种宁静却是寓于不宁静之中的。蒙娜丽莎被称作“永远的微笑”,这尊倒坐观音为什么不能?
  没有人能够窥透她的微笑,没有人能够明悉这微笑是苦难之后的平静,抑或是平静之后的再生。这微笑却浓郁了摩尼殿,浓郁了隆兴寺,浓郁了人对于人生世界之爱。不可窥透的微笑才可称作永远的微笑。
  游人却还是纷纷奔了那著名的大悲阁而去,摩尼殿倒像是一条参观者和朝拜者的走廊。
  走出寺门,我用心思索着大悲菩萨和倒坐观音,谁知威严无比的大悲菩萨我竟无从记起,眼前只浮起一个意味无穷的微笑。原来神越是被神化则越是容易被人遗忘,只有人格化了的神,才能给人深切的印象。
  人却愿意被自己的同类捧若神明,人的灾难也大多开始于此吧。当神以人的心灵去揣度人心、体察世情时,盛世景象不是才会从此时升起吗?
  次日,我再去隆兴寺。
  此次进寺,是专程去看天王殿北面那座大觉六师殿。
  实际大觉六师殿已无殿可看。殿宇早已坍毁,只有一方阔大的台基和几十尊柱础袒露在翠柏包围之下。台基正中兀自立着一只汉白玉莲座,莲座上的空香炉映衬着正北那绚烂华美的摩尼殿,更增添了这殿址的寂寥。
  这大觉六师殿曾是寺内的主殿,创建于北宋元丰年间,寺志记载着殿内的规模,仅五彩石罗汉就有一百零八尊,还有高一丈六尺的金装佛三尊,高一丈六尺的金装菩萨四尊,还有其他各种五彩泥塑罗汉、菩萨……加起来约有八九十尊。可见这主殿确实颇具些规模的。
  六师是指同释迦牟尼相对立的六派代表人物,与释迦牟尼同时代,因与佛教主张不同,被称为“六师外道”。
  六师各有其论,如其中富兰那·迦叶的“无因无缘论”;删阇夜·毗罗尼子的“怀疑论”和“不可知论”以及“顺世论”,“无有今世、亦无后世论”……那么,大觉六师殿当是供奉这六位反释迦牟尼的代表人物了。而大觉六师殿又同供奉释迦牟尼的摩尼殿同在一寺,且仅几十米之遥。是谁为他们创造了这种“宽松、和谐”?原来当年的隆兴寺内也是这种宽松、和谐的范例。
  据说大觉六师殿毁于民国初年。问及当地老者,都说只见过当年大殿塌陷过一角,却无人说得清大殿究竟是怎样片瓦无存。那丈余高的金装菩萨、金装佛呢?那百余尊五彩石罗汉呢?那嵌于四壁的宋代壁画呢?它们究竟在何时销声匿迹,如今连研究人员也无从回答。
  这谜一样的殿,这毁殿的谜,它仿佛是应了一种神明的召引乘风而去;又仿佛是派系之争,使一方终无容膝之地,才拔地而起。莫非洞悉其中奥妙的只有摩尼殿中的倒坐观音,她那永远的微笑里,也蕴含了对释迦和六师的嘲讽么?
  然而六师同释迦牟尼毕竟在这里共存过,那袒露着的台基便是证明。是那各派共享一寺的盛景丰富了正定的文化。
  我又想起了那座曾作过革命者摇篮的教堂。原来它和隆兴寺仅一墙之隔。当年,寺内伴着朝霞而起的声声诵经,随着晚风而响的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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