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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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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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宗哲这孩子不错,对尼玛有情有义,对阿妈也很孝敬,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一样用心用力。人也敦厚善良,模样又好,脾气又好,原本也是百里挑一的汉子,在草原上又是出了名的摔跤能手,谁不说这是桩好姻缘呢?尼玛既然铁了心要嫁他,对他也算温柔体贴,只是可怜了达杰这孩子。别看达杰平常话不多,对尼玛、对这个家那也是尽心尽力的。在医院的时候,阿妈问起尼玛,“你真的忍心舍弃达杰吗?”尼玛没有回答,只是眼圈儿红了。从此往后每当阿妈想提起达杰,尼玛都把话题岔开了。女人啊!女人就是这样,当她仍旧爱着某个男人的时候,她会想尽办法不让别人提起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心窝里暖着、窝着,根本不需要想起,从来就不曾忘记。这样的爱是不需要分享的,也不需要实现的,甚至不能够被提起,一旦提起,就会伤害她。回忆是痛苦的,往前走也是痛苦的,只要窝在心口不动它,日子还是能够过得下去的。等有一天她不爱他了,她就会主动提起这个男人,就像是在说天高云淡吧,即使痛苦也是一眨眼的事儿,痛在了皮肤上,心却愈合了。偏偏就有那死心眼儿的人吧,她会把他在心里捂一辈子,不过这样的人不多,但愿尼玛不是这样的人,阿妈也只能这么希望了。
  尼玛或许不是这样的人,可偏偏碰上达杰是这样的人,这事儿就有点棘手了。刚回来,阿妈就发现宗哲常常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门口走走看看,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第二天,他等的人就来了,远远地,宗哲就迎了上去,在半山腰他们相遇了,然后就开始打架。尼玛跑了过去,把两个人拉开了,回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宗哲在后面一声不吭,阴沉着脸,眼圈儿也青了。
  就是这样,每隔三天五天,达杰都要来一趟,宗哲就在半山腰跟他打架。达杰怎么可能打得过宗哲呢?宗哲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摔跤好手!但也常常挂了彩回来。尼玛如果在家,只会不出门,任由他们厮打,一个人闷在屋里流泪,但大多尼玛都不在家。可能是躲避达杰吧,也不全是,牝牛牝羊都跟扎巴在秋季牧场,只有两头牡牛和十几头牡羊在家,她时常会去那里看看,还要拣牛粪、打牧草什么的。宗哲看样子憋着劲儿要跟达杰犟了,绝不让达杰走近半步,甚至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等他。
  真是作孽啊!阿妈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哭瞎了眼,否则就不会拖累尼玛,否则也不会有这个结果!有一天她摸索着出了门,达杰远远地看见她就喊“阿妈”,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然后那边就悄无声息了,阿妈知道这一次宗哲肯定下狠手了!阿妈只好喊宗哲回来,想跟他说,让达杰过来,让她跟达杰说说话,或许是这孩子想不开,说说也就好了呢?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了宗哲的抽泣声,虽然能感觉到他是控制着自己的,但阿妈还是听到了。瞎眼的人啊,只剩耳朵了,以前听不到的,现在都听到了,以前能听到的,现在辨出真假了。阿妈还能说什么呢?阿妈只能说,“宗哲啊,达杰这孩子有点儿死心眼儿,你以后下手可别太重,把他撵走就好了,过一阵子,慢慢地,他也就不来了!”
  的确,后来达杰不来了,不是他不来了,而是他来不了了!大雪封山,他想来也来不了了!
  只有尼玛知道,达杰还会来的,还会的!等积雪一化,他还会出现在山梁上,宗哲也还会打他!她知道,宗哲没有下狠手,否则,达杰早就来不了了!秋天的时候,她还能躲到牧场偷偷流泪,冬天她只能忍着,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们看出来她有些许的难过或无奈。她心里疼啊,也怨,怨达杰死心眼儿,怨自己自私,怨自己命苦,可她能怎么样呢?天大,地大,哪里又有情大?可她能怎么样?!
  积雪还没融化,达杰就来了,跟宗哲扭打在雪地里。尼玛感觉自己就要疯了!拿起一把刀就出了门,阿妈喊都没喊住,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你们要再打,我就一刀捅死我自己!”尼玛冲他们喊,刀尖就扎在胸口位置。
  “达杰,以后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了!听懂了吗?”尼玛一脸愤怒的表情。
  只有达杰知道,尼玛的愤怒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只要给她三秒钟她就会自露马脚!但她连三秒钟都不给他!尼玛说完,转身走了。
  东风提前到来了,鲜花开满草原。东风是从遥远的海洋来的,夹带着潮湿的水珠,经过了很多山峦、很多城市,到这里已经失去了水分,还捎带来很多热腾腾的人气。花儿也不得不开了,温暖让它们忘乎所以。
  干燥的风吹动涟漪,湖水爬上岸就变成了白花花的浪头,显现出雪山的成色。待它们退回到湖中,就又还原成了蓝色,回归到了海洋的记忆里。它们原本是和海洋一体的,亿万年前和海洋分离,即使岁月变迁,它们的骨子里还是装有海洋的神秘信息,那淡淡的咸就是它们对往昔保留的最后记忆。但是它们再也回不去了,海洋借着东风年年来看它们,可今年已不同往昔,平地起了太多城市,林立的楼宇聚集着太多的热气,还没等来到这里,它们就已经死去了。就是这样,这些老湖再也得不到海洋传送给它们的讯息,它们正在憔悴,它们正在老去,一点、一点蜷缩回生命最初的记忆。也只剩那点儿记忆了,更多的记忆正在失去。
  阿玛尼木占木松也正在老去,原当初他也是属于海洋的,那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就是对浪花的记忆,为了生灵们更接近长生天,他不惜拔地而起。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人类从这里走了出去,建起千万条屏障阻隔了他和海洋的联系。阿玛尼木占木松瘦了,他通过这种方式取得和海洋的联系。白雪化成了雪白的云朵,一路追寻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明净的天空一如往昔,阳光依旧透过亿万年前的云霭来到这里,欣欣向荣的春天依旧让人们充满了期待和惊喜。即使是老鼠也充满了惊喜,大地终于和天空失去了联系,长生天再也不能约束他们,天堂鸟越来越多地坠落在地。
  这个春天少雨,阿玛尼木占木松不得不再一次奉献出了他的血液,供养他的生灵们,但越来越多的生灵蜂拥而至。
  宗哲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甚至开始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每次拳起拳落,都好像是打在自己身上,打在自己心上,打到自己都想流泪。都是草原的汉子,谁都不会被谁征服,却会为谁折服。
  两个人气喘吁吁摔在了地上,宗哲说,“别打了!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么打下去吗?我认输了!你去找尼玛吧!她在家里,只要她愿意,我走!”
  达杰就真的爬起来去找尼玛了,宗哲躺在草地上,看着空旷的蓝天,就像看着尼玛的袍子,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发现呢?看着蓝天就等于看见了尼玛,那白云就是尼玛的脸,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何必费尽心机非要得到?不知道达杰知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他是否也会这么想呢?原来自己一直是在打转,围着尼玛打转,而忘记抬头看天了啊!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如果他曾经抬头看天,今天这一切或许还能挽回,但现在,尼玛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又如何真能罢手呢?
  远远地看见达杰走出了家门,那伤痛隔着万水千山也能看得很清晰。
  然后,宗哲看着达杰出了家门后一路狂奔,就像看见了自己无助地站在云端。
  泪水模糊了视线。
  以为故事到此就结束了,谁能想到故事才刚刚开始呢?那天达杰突然闯进门来,只一眼就看见尼玛正大着肚子穿针引线,他怔在那里,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转身走了。可是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他不是来找尼玛的,而是来找宗哲,开口就问,“尼玛几个月了,是不是该生了?”他认定这个孩子是自己的骨血!
  回到家来,宗哲阴沉着脸,尼玛问他什么事儿,他支吾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尼玛,是不是结婚前跟达杰有染?尼玛怔了半天,问宗哲,初夜那天你是不是见到了血?宗哲说是,尼玛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任凭宗哲怎么道歉,尼玛还是止不住哭泣,哭得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没完没了。
  第三天达杰又来了,一见面,宗哲就把他打得七荤八素,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然后,狠狠地警告达杰说,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否则绝饶不了他!但第四天,他就看见山顶搭起了帐篷,看样子达杰准备就这样长期跟他作战了!
  忍了再忍,宗哲没有上去找达杰,只要他不下来,宗哲也懒得跟他没完没了地争斗了。况且,尼玛就要生了,随时都有可能要送她上医院。
  现在,每天早上宗哲都能听到达杰在山顶唱歌,有时候真想跑上去揍他一顿,好在没忍几天,他就送尼玛去了县妇幼医院。眼不见心不烦,随便他再怎么鬼哭狼嚎,反正他都听不见了!
  全家都沉浸在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中,只有尼玛例外。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她假寐的理由和借口,在假寐中她纠缠于过去和未来的想象,始终不能原宥生活对她的捉弄。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干涸的湖。冰蓝的湖水正在变成泥浆,就像阿玛尼木占木松无数个正在枯萎的湖一样吧,任凭东西南北强劲的热风把她吹得瘦骨嶙峋、日渐荒凉。天鹅飞走了,大雁飞走了,鱼鸥飞走了,只有几条无鳞的湟鱼在泥浆里翻腾着,回忆起当初浪花日复一日对他们唱起的单恋情歌,却因为忧伤她们升入了天堂……
  孩子永远都是母亲的希望,就像那些小草就是阿玛尼木占木松的希望,那是生命对于未来的希望。尼玛强打起精神准备承接命运对她的捉弄,就像那些干涸的湖准备迎接冬天的风雪给她们注入新的血液。毕竟,生活是真实的,谁都不可以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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