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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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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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打得大败输亏;纷纷溃退。
颇有一些理想主义的马圹;脑子里既有这样的构思;自然非要把董庞儿挽救过来不可。
(三)
然后马扩和刘七爹说起他与董庞儿最近一次的谈话。那场谈话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当时;董庞儿已决定撤兵;准备把防地让给常胜军。马扩竭力劝他再作考虑;不要轻易撤防;使义军失去屏障。
〃非是俺不记兄弟的旧情;廉访看看这些就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童贯几次压他撤军的文书;说的是为了保全实力;万万不得与常胜军冲突;词气十分峻急。另外还有一大迭朝臣的奏章;说什么童贯不善将将;坐使董庞儿尾大不掉;异日必为郭药师之续;祸患无穷。还有人赤裸裸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董庞儿之徒;唯有聚而歼之耳。〃
那个夜晚;董庞儿留住马扩在他的营帐里过夜。董庞儿治军甚严;周围的许多兵营里;一过戌时;灯烛全灭;通夜不闻嚣声;只有他自己喝了二三斤汾酒;话不觉多起来。他说:〃休说官家关注、童贯畀仗;朝臣们攻击起来就是这样不留余地。廉访看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把心肝掏出来报效朝廷;捍卫边疆;朝臣们还是把你看成异类。俺如今也看穿了官家与朝臣们串通排演的两套戏法。他们逼呀逼的;把俺逼上了绝路;对国家、百姓都有什么好处?〃说到〃绝路〃二字;董庞儿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一道奇怪的闪光。马扩不禁害怕起来。董庞儿似乎已猜到马圹要说的话;他的通红的眼珠灵活地转了两下;抢先把马扩的劝告制止了。他说:〃俺难道不知那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绝路?俺董庞儿人心尚在;岂能与张令征、刘舜仁坐上一条船儿?实话相告;斡离不那厮十分狡猾;一面向朝廷要索于俺;一面又派人来勾引;赔了多少好话;许了不少愿心;还说俺如愿过去;当以平州节度使相待。俺董庞儿却不是三岁小儿;可以让他玩之于掌股之间。〃
他又说到;自从招安受编以来;表面上风光;直属部队却经调遣分割;得力裨校也有一些被调走;实力大损。真要与郭药师火并起来;显非其敌。他的本钱打光了;于义军无补;倒使金人有可乘之机。此事再三考虑。不得已才定下撤防之计。区区微忱;万望马廉访转告张大哥;邀得他的亮鉴。
然后他又说到;新春时;送大哥寿礼;不想好事做拙;大哥竟不赏脸;赏封书函;倒落得他手下亲信的嗔怪;这件事憋在心里很不痛快;几次要想去见张大哥、赵贤弟说个明白;又怕他们见怪;众弟兄责难;因此踌躇不前。廉访这回见了大哥;务请捎个信去。大哥什么时候愿意接见;只消一纸手书;他就单骑上山;负荆请罪。大哥如要责罚;他甘心领受;誓无二言。大哥、廉访也要相信小弟决不会做出寒盟背誓、愧对天日、愧对祖宗国家之事。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话倒说得好听;〃刘七爹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问;〃廉访后来与大哥、二哥相见了;可曾把董庞儿这些话转告?〃
〃军务重要;次日未明;俺就别了董庞儿去找大哥报信。当时张大哥也已得知郭药师动兵消息;急忙部署防御;旬日之间;连打三仗;都得到便宜;挫动了常胜军的锐气。只是常胜军倾巢而出;三面分攻;敌众我寡;山中义军有限;终非常胜军之敌。张大哥一面与俺商量分兵抵御、陆续南撒之事;一面又委请俺得机与刘鞈商谈收编事项。当时赵大哥也在座;他引董庞儿事为前车之鉴;又举出近年来冀南、京乐饥民大起;高托山、张万仙诸人聚义至三十余万人;纵横数路;官军莫敢撄其锋;可惜后来受了招安;都吃了大亏的例子力持反对之议。后来虽经张大哥力劝;好容易才定下与刘鞈谈判之计;当时却争论得十分激烈。俺在一旁未便再为董庞儿说话;后来匆匆即行;至今还未曾把他的话详告二位大哥哩!〃
〃今天廉访见了大哥时;可说与他知道;看看大哥之意是否愿与庞儿见面。〃他停顿了一下;再表示自己的意见道;〃俺不敢说董庞儿一定有多少歹意;可也不敢相信他真是心口如一。〃然后他漫无边际地发起议论来;〃世道险阻;人心难测;特别是有了一绶之荣的官儿;说的话更难叫人捉摸。俺说的可是老实话;廉访休怪!〃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谈话对方马扩不久前刚升为保州廉访使;膺一命之荣;虽说是个空衔;在宣抚司里也算得是一驾尊官了。还有他自己虽然只是个吏目;却也食朝廷之禄;大大小小也算得是个官儿。官儿的话都作不得数;那么他们两个的话也作不得数了。话说得未免有点过头了;不觉脸红起来。为了掩盖这赧然的表情;他一下子又把话题跳到韦寿栓身上。
〃刚才俺与廉访说到韦大哥来;怎的让董庞儿那小子混岔进来了!如今回头再说韦大哥。这韦大哥为人朴朴质质;并无赫赫之威;却智深勇沉;思虑绝人;喜怒不形于色。他独个儿时;平平常常;也不见有什么特色;但与李二哥他们在一起时;顿时神采秀发;渊泞岳峙;自有一种超群拔类的大将风度;与众不同。目前他在河东;与李二哥、冯赛各统一军;冯、李二位都尊他为首;一切行动主见;唯他之马首是瞻;端的是威重令行;节制如山。河东一路的老百姓都奉之如父母;官府听了他的名字;如闻惊雷。张孝纯几次价派人去接洽收编之事;曾扬扬得意地与幕府说;如得韦寿栓来归;河东一路十万义军都在本使的掌握之中了;上月间还派儿子张浃上山去找韦大哥;韦大哥不肯与他见面。怪不得张浃那厮死乞白赖地要廉访与他引见;廉访休信他说的什么歆羡之诚;亟图一见之类的鬼话;他们这些大官儿缺少的就是这个'诚'字。如果他真有一点诚意;就该把招安韦大哥的话与廉访言明在先了。他与廉访说过了没有?河东的情势与这里不同;这里的刘鞈看见我军自燕南撤退至此;以为我军已败;有求于他;自然要拿足架势;爱理不理;叫人气破肚皮。那边的张孝纯却也知道收编了韦大哥;大有利于他;因此对义军打恭作揖;无所不至。韦大哥珠玑在握;权衡在心;不肯相信他的花言巧语;目前只让冯赛大哥和一个投奔义军的士子王择仁去和张浃见面;看来一时还未能定议哩!韦大哥此来;正是要与张大哥、廉访商议此事。俺与廉访说了;明日大会时;心里可有个底。〃
经刘七爹这一提;马扩才恍然大悟张孝纯心里还怀着这样一个鬼胎;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瞒过了他。〃那刘鞈用心深险;不用说了;〃马扩想道;〃张孝纯貌似爽朗;实则也是城府极深的;他明知道俺马扩与两河义军诸杰相熟;要收编韦寿栓之众;非俺从中斡旋难以奏功;却存着小人之心;唯恐被俺抢了功劳去;又怕义军收编后;听俺说话;不肯听他节制;竟也严守秘密;不肯推诚相告。难怪刘七爹要说大官儿就缺少个'诚'字;他们对同僚如此;又怎谈得到赤诚为国?譬如收编义军;他们想到的是为自己立一场大功;最多也只为河东路增添一分兵力;何曾想到异日在沙场上角逐金寇;可收犄角之利?平日议论恢张的张孝纯心里想的尽是这些自私的勾当;那么宣抚司里的碌碌余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马扩千思万想;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义军身上。
〃这些官儿不足贵;他们十年寒窗;应试做官;本来就为了富贵荣华。〃马扩撇开了官儿;进一层想道;〃只是义军弟兄对联宋一举;也兀自狐疑不定;异议甚多;赵大哥就是一例。眼前的刘七爹也是如此;他们中即使赞同收编的;也只为一时权宜之计;多半为解决目前衣食兵仗匮乏之虞;却很少有想到戮力同心;共赴困难的。看来要说服他们;捐弃旧嫌;同舟共济。这件事不太好办哩!〃
两年半前;马圹单骑入辽谕降;那是与虎谋皮的勾当;稍有差池;就有头颅落地之虞。当时他慷慨请行;意气加云;心里丝毫没有畏怯。如今要去会晤的都是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不知怎的;此行倒有些临事而惧的感觉了。对敌人毫不害怕;在自己人面前却有些畏缩不前;这几年的生活经历使他有所改变了吗?不错;他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变了。但愿不要变成为一个谨小慎微、顾虑重重的烂熟的硁硁君子才好。烂熟与成熟一字之差;十分形似;在实质上却是大相径庭的。
(四)
在那消失得特别缓慢的后半夜中;他们的行程更加艰苦了即使有那薄罗卜片似的弦月;但它被密密层层的彤云包围;很难再起照明的作用。有时走路;完全是摸黑的;一只脚踏下去也不知道下面是山泥、枯叶、岩石;还是已走在危乎其危的悬崖的边缘。视觉和听觉的作用不断削弱;全凭脚下的感觉指引走路。刘七爹口中尽管还在说:〃不要紧;廉访且随我来〃;他的声调中已没有那么多曲自信心;倒是充满了怀疑和犹豫;有时反而要马扩在前面引路。
感谢上苍;他们终于在一带参天大树的森林背后找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随着微明的到来;马扩忽然发现小径的尽头处有一座关栅;然后逐渐看清楚关栅的两旁都是依着山势高低竖立着的木桩墙。那木桩有碗口粗细;排得密密麻麻;还用草荐、苇箔遮蔽起来;不让外面人看请里面的底细。
〃到了;到了!〃这里是和尚洞山寨的后门;刘七爹总算平安无事地把马扩带到;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有十多人看守木栅门;有的在打盹;有的披件老皮袄沿着木栅墙慢慢地来回巡视。刘七爹、马扩走近栅门时;一阵脚步声早把里面的人惊觉。有一道粗壮的噪音在黑暗中间。
〃谁?是谁在这禁区里乱闯?〃
草创的山寨里还没有定下一套完备有效的口令制度。
〃郭有恒;你大惊小怪作什么?难道就听不出你七爹的声音?〃
〃哦!刘七爹久违了!〃守栅的小头目郭有恒从黑暗中跑出来;隔开一道木栅墙;与刘七爹打起哈哈来。
〃郭有恒;你好糊涂;俺前天清早刚从这道门出去公干;才隔开两个夜;就算是久违了;难道你已忘记得干干净净?〃
〃前天俺送出门的是胡子乌黑的刘八哥;如今迎来的却是髯发雪白的刘七爹!〃郭有恒哈哈火笑起来;〃七爹;你敢情就是那个夜渡昭关的伍子胥;一夜功夫扯急白了头?〃
刘七爹上上下下一摸;才发现全身衣帽以及须眉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原来在紧张的夜行中;他们早已忘记了寒冷。
哈哈打过;然后郭有恒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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