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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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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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赐见后;奴婢就照官家的旨意回了。贵人看了画;搁在琴桌上——就是那张摆在东壁窗沿下的黑漆琴桌;叫奴婢回来道谢;却把冠子退下来了;说:'这个不如官家收回;转赐给别人也罢!'奴婢再三叩头;苦苦哀求贵人赏收;说冠子退回去;奴婢要受千刀万剐。贵人一言不发;只叫小藂捧了盒子;把奴婢打发回来。〃
张迪不禁又在心里想道:〃这个小藂不知天高地厚;竟也把咱家看成为低三下四的人;呼来喝去。还把咱推推搡搡;扠出门外;全然不留点面子。这个黄毛丫头可知咱张内相在朝廷里的面子有多大啦!王太宰万事要让咱三分;高殿帅整天跟在咱家屁股后面转;咱还爱理不理哩!你小藂又算得什么……哎呀呀呀!咱家想到哪里去了;活该扪嘴。〃
于是他大声地把最后的一句话说出来;清脆地在自己面颊上批了一掌;立刻又爬在地上;磕两个响头道:
〃奴婢没有办好官家交下来的差使;特来领受千刀万剐!〃
官家挥挥手;斥退了张迪;嘱咐他休得在宫里胡言乱道。
虽然他明白在宫廷的环境里;能够保守秘密的程度是十分有限的。他怀疑过不了半个时辰;这条狗子已经蹿到皇后寝宫中去搬弄是非了。可是让郑家的知道了又怕什么。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斥退了张迪;自己陷入深思中。
赐冠和赠画是在他的头脑中酝酿了好多天的一个猛烈攻势的开端。师师退回冠子;连看都不屑一看;表示她仍然坚守壁垒。丝毫不愿退却。可是她又收下画。这幅画的示意如此明显;她岂能不明白用意?她既收下了画;等于默认了画中的涵意;说明事情还有希望。他决定明天亲自去走一遭;来个奇袭;索性把话明讲了;看她又待怎样!
当夜他辗转不能成眠;他想出种种方法:软求、哄骗、轻微的要挟;坦率的愬告……一切他能够想到的花招他都想到了;准备明天使用。可是经验告诉他;不管他下定多大的决心;不管他准备了多少套办法;一旦到了她面前;他的一大半的攻势都会被她一瞥轻蔑的目光所挡住。优势在她那方面;她是很难;或许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这一夜;他觉得自己比往常更加是一个不幸和苦恼的人。
(二)
官家第一次驾幸镇安坊李师师的行馆;已经是十三年前的往事了。那一天是大观③元年八月十七日;中秋节的后两天。官家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并非因为它特别值得留念;而因为那一天安排得异常别扭的戏剧化的场面;曾经使他丢脸;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十分耻辱的回忆。
事情还不止耻辱而已。官家认为直到十三年以后的今天;他对她说过多少温柔体贴的话;起过多少海枯石烂、此心不渝的誓盟;仍然不能使她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进入宫廷;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太不好。虽然师师本人没有如此明白地对他表示过;在他和师师的关系中;许多事情都要依靠他的感觉、体会、猜度来领会她的意思。除了在节骨眼儿上;她是不轻易表示心头的想法的。
他记得;那天为了驾临陇西氏④;确是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事前他让张迪和另外两名内监化装为亲随模样;用礼盒装了两匹内府的紫绒、两端霞光毡;四颗龙眼大小的瑟瑟明珠;四百两白金送去给师师的养母李姥;说是中州大贾赵乙歆慕师师的名声;要求〃过庐一饮〃。这笔稀有的重礼果然把李姥打动了;答应接待他。到了约定之日的傍晚;他在一批内监和禁卫军暗中保护下;跨着那匹〃小乌〃来到李家作客。李姥开始在堂户卑隘的外厅廷迎接他;坐了片刻后;就把他请进一间布置得较为精致的小轩里。献上清茗和时鲜果品。李姥陪他谈了一回市井杂闻;又趁机打听他的家世。对于前者;他虽然假充内行;毕竟所知有限;有时不免要露出马脚。对于后者;他更是讳莫如深;只好含糊其词地应答了几句。好在李姥的着眼点只在他的经济来源;并不需要认真核实;两下里也马马虎虎地对付过去了。不久李姥告罪出去;留下他独自在轩子里欣赏壁间挂着的屏条对联。这方面才是他的专长;拥有充分发言权。他发现在这里张挂的古人和当代名士的字画中尽有精品。其中他最欣赏的是晏叔原写的一幅屏条;词字俱佳;词中还嵌有师师的名字。小晏十多年前已经去世;词中的师师不可能就是当前名噪一时的这个李师师。但她能够把这幅词弄到手;点缀在自己的客厅里;也算是难能而巧合了。
在这里;他初步看到师师的兴趣爱好;确是不同凡响。
到了晚餐的时候;他又被李姥逊进一间布置得更加华丽的后厅。那里已经备下一席丰盛的酒菜;仍由李姥打横陪坐;喝了几盅酒。李姥吹暖嘘寒;说长道短;显得异常热络。他在这里受到了一个送了重礼的富商的待遇;丝毫没有可以抱怨的。可是他是为师师而来;来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换了三处坐地;仍未见师师的影子。让他这么久候;未免离题太远了。
最后;他才被送进师师楼上接待客人的一个小小的阁子里。令人吃惊的是;在那里也仍然是阗无人影;连贴身的侍女也没见一个。但是阁子里的淡雅清远的布置陈设(后厅里那种华丽的气氛在这里已经一扫而尽);使他感觉到处处都有师师的存在;使他想到这个阁子和它的主人;才真正当得一个〃韵〃字而无愧。
他还没有看到李师师本人;可是一个根据见闻和想象组台起来的李师师的婷婷倩影;已经在他心意中浮现出来。
他不知道又等候了多久;才听见接连着内室的门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声;然后在荧然灯光的照耀下;看见李姥拥着含睇不语的师师姗姗而来。她在服饰打扮方面不符合他事前的猜想;她似乎完全没有妆扮过;脂粉不施;黛眉不画;松松地挽一个家常的慵懒髻;穿一件平平常常的玄色衫子;却有着水芙蓉的体态;而在神情、姿态方面又宛然是他所理想的;甚至于比他能够想象得到的更美、更〃韵致〃。
她默默地坐在李姥身旁的一只素墩上;既设有特别招呼他;也没有对李姥有意要把他们撮合起来的说话接茬儿;看来她根本不想理睬他。原来在李姥身上起着重大作用的贽赆;在师师身上也起了同样重大的反作用。她听说来客是个送了重礼的富商;便不肯接待他。李姥费了多少口舌;才勉强说服得她出来见一见面;但她在心里决定了只能以对待富商的规格去对待他;她倒不是看不起〃商〃;而是傲视〃富〃。李姥把她拶得越紧;就越发引起她的反感。素来知道她脾气的李姥;也生怕一下崩了;不敢把她逼得过紧。李姥只在暗中递眼色;要他主动跟她搭讪说话;讨她的好。
〃敢问娘子今年几岁了?〃
他拙劣地动问着;却不知道在这个环境中这是一句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答复的蠢话。师师当然不会答理他。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师师索性坐到对面的湘妃榻上躲避他;使他十分狼狈。李姥得问;附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师师是生就的小性儿;对陌生人不太肯搭腔;客官担待她些才好。〃说着掀起门帘;一笑出去了。
阁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师师仍然没有理睬他;却摘下挂在壁间的一张瑶琴;挽起衣袖;轻拢慢捻地弹起来。
她鼓琴;是为了要履行一个歌妓对于送了缠头的来客应尽的义务。这与其说是为了敷衍来客;还不如说是为了敷衍李姥;她要不为他做点什么;在养母那里交不了账。
她鼓琴;也为了要借鼓琴的机会阻止他说那些蠢话。到现在为止;她正没有正眼儿瞧过他一眼;但从刚才那句问话中推想出他的为人。她生怕阁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他还会问出一些更加无聊和更加愚蠢的话;使她难以对付。
她鼓琴;也是为了表示藐视他;把他放在〃牛〃的地位上。在她心目中;一切达官富商;面对着她的〃绿绮〃琴;都变成了牛。可是这哀怨抑郁的琴声却把她自己打动了;引起了身世之感。她随便弹了一回以后;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认真地弹起一阙她自己谱制的《吴江冷》琴曲来。一曲既终;泠然生寒;连屏风上画着的淡墨山水也似乎着上了绿绮琴的颜色;变成绿色;以后变成了更深的黛绿。这时黛绿色也染上她的衣衫、裙子、头发、手足;染上了她的思想感情。一切都变成深绿了。他蓦地抬头;看见嵌在梳妆台壁间一付小小的楹联:〃屏间山压眉心翠;镜里波生鬓角秋〃;那镶嵌在竹联上的蚌壳和石子的碎屑似乎也在发出绿色的闪光。
接着他又听到她低吟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⑤
晶莹的眼泪突然流进她的目眶。
虽然生活在绮罗丛中;成为绝代名姝的李师师;却有着一段凄凉的身世。她是东京城里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王寅的女儿;她妈在她落地的当天就感疾死去;留下她和爹两个过活。早熟的师师还能回忆起爹用了豆浆、羊乳喂养她长大的一些片断。爹每天赚的二、三十个大钱;养活自己也困难;哪能再拖上一个女儿。有人劝他把女儿卖了。说什么:
〃娃儿家长得眉清目秀;到哪儿去都不会吃亏。你舍得把她卖给大户人家;自己轻松了;也叫她过好日子。〃
爹生气了;发话道:
〃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亲生女儿;颠倒卖给别人去养活;叫她做一辈子的梅香丫鬟?就算过好日子;俺女儿也不稀罕!〃
爹说到做到;宁可自己饱一顿、饿一顿;女儿面上却一点不肯亏待她。还亏得几个穷朋友帮忙;将将就就地也把她养到四岁。那年春间;她又生了一场大病;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凑了一、二百个钱请诊赎药。到了药店;还差五十个大钱;掌柜的把包好的药高高地挂在钩子上;说:〃凑齐了钱;再来取药!〃她爹只想到女儿危在顷刻;满心指望这服仙丹灵药起死回生;一时片刻到哪里去凑那五十文钱;只好两次三番地哀求;说明天凑齐了钱;一定补上;药先拿回家;治病要紧。你们如不相信;就留下衣衫为质。
掌柜的看见这件光怪陆离染满颜色的衣衫;不由得尖刻地笑起来:
〃破布衫留下来;撕成抹布;还嫌腌脏哩!俺这里不开当铺;留下衣衫何用?穷小子没钱赎药;何不到保济惠民局⑥去求布施?〃
〃如今惠民局的施药;都施给阔官人了;哪里轮得到俺穷人?〃
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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