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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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羊-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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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在贵说:“我就不信那个邪!”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之焕觉得,路在贵给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幽蓝幽蓝的,像狼的。奇怪的是,当天晚上他就在羊圈里看到了那些白如云先前看到过的稀奇古怪的人。他看见一群穿着怪异的人正在对面的山梁和山坡上驯马,那些马儿一个个膘肥体壮,鬃毛垂在颈上,既像女人的秀发一样美丽,又像是充满了杀机的云。而那些人儿穿着长袍,一个个五大三粗,毛发垂于腰间,铜铃一样的眼睛泛着绿光,浓黑的八字须倒钩着……这些人正在离金羊塬一点点地远去……当时,金羊塬起风了,山梁上的树叶在风中发出铜钱碰撞时的响亮……而当天夜里,路在贵梦见了打死的那只羊。那羊像人一样地坐在金羊堡的一个土坎上对他说:“亏你娃还放过我们呢!”
  路在贵说:“我放过你们又怎么了?”
  那羊说:“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们羊,不信你说说我们羊是个啥。”
  路在贵说:“羊就是让人吃肉的!”
  那羊说:“不可能这么简单吧?我告诉你我们羊浑身是宝,羊肉你们人可以吃,羊奶你们人可以喝,羊皮你们人也可以穿,就连你们人记账数字前面的小写也用我们羊来表示。”
  路在贵说:“是又怎么了?你说这些给我有什么用?”
  那羊冷冷一笑。
  路在贵看到那羊变成了一个人,戴着个石头眼镜,旧社会的秀才一样地留着山羊胡子,就说:“你这家伙怎么变成了人呢?”
  那羊说:“你只许你们人吃我们羊就不许我们羊变成你们人啊?我告诉你,如果我们羊全变成了你们人,一定是一群最好的人,而要让你们人变成我们羊,那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坏的一群羊!”
  路在贵说:“我就不信你说的!”
  那羊说:“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把话给你说到了。一句话,我们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哪像你们人吃的是粮食,拉出来的是屎!”
  那羊又说:“就你这球样还想当狼。我告诉你,狼凶得很但命不长,要不我们羊怎么繁殖能力那么强?少当你的狼!”
  路在贵说:“去你妈的,我什么时候是狼了!”但他一抬头那羊不见了。随后,他醒了,他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但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这中间的答案,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接着做梦,他梦见了抗美援朝的战场。
  他和他的战友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进入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战友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都禁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宁静万分的祖国。指导员敞开了大嗓门,唱起了这样的一首歌:
  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青年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祖国。
  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
  “再见吧,妈妈!”他在心里说。
  朝鲜女兵英姿飒爽,在战壕前举起手臂向路在贵他们致敬,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以及泥土被烤焦后的味道。道路被毁了,田地被毁了,房屋被毁了,近处和远处全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坑坑洼洼,仿佛被一只可怕的巨兽胡乱地啃咬了一顿,变得伤痕累累了一样。部队每行进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着被炮火轰炸过后松软的土面儿,士兵们似乎听到了大地的呻吟。他的鬓角不知啥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之后,他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猛一抬头,却看到了彭总,彭总正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目光看着他,他被吓出了一身汗,忽地站起来跑过去敬了个军礼,可彭总却不见了……
  就在他想不通的时候,抬眼看到了蓝汪汪的天,发现天空变成了一只羊的眼睛,眼角里还滴着蓝汪汪的泪。他想,带领他们打仗的彭总去了哪儿呢?但却被他的小儿子路之春的哭声给吵醒了。他一抬手给了路之春一巴掌,路之春哭得更凶了。王平川哄着哭号不止的路之春,母老虎一样地向他探过头来:“娃娃是打大的吗?”他说:“谁让他吵醒我!”王平川说:“嫌吵?那你生他干什么!”黑暗中,他虽看不清王平川的脸,但王平川的口气还是多少给他造成了震慑。他说:“我就不喜欢这个老二,总是叽叽哇哇地乱叫,哪像我的老大!”王平川说:“再怎么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说:“你再说小心老子抽你,没你老子找个更好的!”王平川哭了起来:“路在贵,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瞎了眼,要是红老兵能来得早些死得晚些,我还不如嫁给他!”他说:“有进步,能献身老红军,比我嫂子白如云还有境界!”王平川哭得更伤心了:“路在贵,你知道吗?你去华家岭,如果没红老兵我和妈两个人早就被饿死了!”他说:“你让红老兵给你们偷吃的了?你这个杂碎!”王平川说:“路在贵,你在华家岭不知道你的娃娃猫大时就没了吧……”他听着王平川的哭诉,心里莫名地烦了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门。在金羊塬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红老兵的坟前。在那里,他坐了下来,他说:“老兵,委屈你了……”
  他说:“老兵,都说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咱俩比兄弟还亲!”
  他说:“老兵,我梦见了羊……”
  他说:“老兵,你死了,可我还活着,我一定把金羊塬的事情弄好,对得起你!”
  他说:“老兵,我那女人反了,生了个娃娃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管不住了……”
  他说:“老兵,谢谢你了!”
  夜,静静的,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声……
  第二天,人们都说路在贵把金羊塬的灵气给打没了。但就在这天,路在贵和他的打狼队就在山上发现了两只狼崽,他把那两只狼崽抱回家让王平川养了起来。但有天下午,小狼崽忽然就把王平川给咬伤了,路在贵回到家看见有些慌乱的狼崽就朝它们”砰砰”两枪结束了它们的性命。路张氏拎着已经死了的狼崽,在家门口幽幽地哭着。路之焕见了心想:不就死了只狼吗,至于这样吗?之后,他发现路张氏的模样有些像狼,嘴尖尖的,哭的时候露着牙,牙也尖尖的,只是没有狼那么可怕。他忽然地就想到了自己以前打死过的那只狼,他甚至觉得这蓝天就是那狼的眼睛,此刻正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他在这蓝色里读出了天地间的忧伤。但当他听说路在贵因此不再打狼,就嘿嘿一笑:我尕爸不成啊!这之后,他发现那蓝色就像一盏灯在他的身体内一直燃着,他只要想聆听那油灯燃烧时发出声音就可以随时听到。他知道,那是一种恒久的声音,他相信,那声音会一直响下去,直到他告别人世的那一天为止。他觉得,那油灯应该和他家用的那盏煤油灯没有什么区别,用一个墨水瓶做成,灯芯细而长,划根火柴轻轻一点便会燃起来。火焰带着些许血红色,泛着一种十分可亲的火线,暖暖的,昏黄之中涌动着许许多多的金色微粒儿,似乎可以伸手触摸到,甚至抓住。这灯火或者说这蓝色,一直都在燃烧着,静静的,风再大也吹不灭它,雨再大也浇不熄它,它时刻都激励并安慰着他。这灯火或者说这蓝色,就是他的灵魂,那燃烧的声音简直成了的生命之音。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似乎感觉到很多在别人看来非常重要的东西都已无所谓了……一种声音就这么非常奇妙地将他改变了!
  金羊塬的羊群更大了。那天,路之焕赶着羊群上山,他把一束草给它们,胆小的它们常常惊恐地望他很久,然后,其中的一个胆大的就走了上来,把他手里的草吃了,然后,感激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甚至就能感觉到吃草的那只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然后,他就能听到羊群嘻嘻地笑着散开……中午,天太热了,羊们常把头对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儿在背阴的地方避暑,他抱着一只像玉一样的羔羊,让它在他的怀里睡觉。天热,他睡觉了,它也总会睡着的,但睡着的它也总会把他弄醒的,而那时,它总从他的怀里跳起,跟着羊群一起上山吃草,等它吃饱了草,也总会朝他咩咩地叫上两声,似乎想要让他再抱下它。看着它可爱的样子,再看看太阳,他就知道应该回家了……他看着那白花花的羊群,心想,这日子真好啊……生活就这样回归到了幸福。
  92
  路之珍在昆仑山上的哨所待了一年后,被调到在叶城的营部当了营长的通信员。这时候,他已经能写出完整的诗来了。
  营长姓徐,在路之珍的眼里他是个很好玩的人,每天早晨起床总是来到他的房间,揪他的耳朵让他起床。然后给他丢下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通信员,还是我是你的通信员啊!”便走了。给徐营长当通信员,路之珍感到非常轻松,徐营长从不让他给他叠被子、倒洗脸水,因为爱揪路之珍的耳朵,路之珍感觉营长就像是自己的大哥哥。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前后,路之珍接到了唐秘书打来的电话。
  “小路,你现在怎么样了?”
  路之珍:“挺好的。”
  唐秘书:“首长看到了你发在军区刊物上的一首诗,很高兴,说你很有才华,让我转告你今后继续努力……”
  路之珍:“是!”
  在这之后不长时间,路之珍便赶上了中印自卫反击战。
  路之珍所在的部队开始向中印边境进发。随着海拔一点点升高,路之珍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融化了,尽管,那时候空气越来越少。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化开了,化成了一团液体状的东西,但在那团东西上飞出了一个像麻雀或者老鹰一样的东西,而且越飞越高,高得让他的肉眼看不到它,但却分明能感到它的存在,并且,它还在升高,升高到了一个永远都没法子达到的境界。之后,他看到了他想象中的发义埠,看到了那条金黄闪亮的河流,看到了他总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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