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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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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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可以喝,道理可是要说清楚,这旗袍的丝绸是大嫂振桃儿送到我房里来的。去年春上江南商贾送到府里来的绸缎,大嫂请你们到正院去挑,还不是尽着你们选剩下的,大嫂才派人送到我房里来的?”婉儿婶娘挡着妯娌们敬酒伸过来的手,装着一副严肃神态和妯娌、姑姑们说着。
  “只怪我们眼拙,怎么就没看中这块丝绸?这丝绸也势利得很,就是选中了,穿在我们身上也土布赛的,活糟践了这么好的东西。罚酒,罚酒,老天不公,怎么这身段、容貌就都让你一个人占了上峰呢?”说着,几个婶娘、姑姑围得更紧,已经是短兵相接,形势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这样吧,”最后自然是我母亲出面裁决,她站起来,拦住围在婉儿婶娘身边的妯娌、姑姑们,一副公正模样对大家说,“这酒不能不喝,也不能尽喝。你们一人举着一杯酒,英说是二婶娘,就是我看着也不敢喝了,喝了这杯,推了那杯,到头来就是是非。我呢,出个主意,你们将这九杯酒倒回坛里,让桃摇摇坛,再满上九杯,二婶娘三杯,我陪三杯,你们看芸之妹妹不言不语地光在—旁看笑话,罚她三杯。”
  “好好好,就听大嫂的!”几个婶娘、姑姑们也是得了个下台阶,立时就表示同意。
  “怎么就把我牵进来了呢?大嫂不公。”芸之姑姑冷不防遭我母亲点将,站起来冲着我母亲就闹,我母亲不顾芸之姑姑的抗议,吩咐桃儿姐姐立马就将那九杯酒倒回坛里去了。
  母亲的三杯酒,桃儿姐姐替她喝了一杯,一个婶娘自报奋勇替喝了一杯。就这样,母亲也变得更为矜持,话也少了,身子似也没劲了,只是含笑地看着妯娌、姑姑们喝酒。芸之姑姑的三杯酒,也是桃儿姐姐替她喝了一杯,第二杯,婉儿婶娘房里的姚嬷嬷替她喝了,她自己其实只喝了一杯酒,立时脸色就变得煞白煞白;就像一肚子阴谋诡计赛的,人们都说这种人不好斗,是周瑜类的人物。婉儿婶娘三杯酒下肚,脸庞变得更是滋润,双颊浮着淡淡的红韵,弯弯的眉毛似是被雨露打湿,目光里流盼着深深的霞云,连我的几个婶娘都看得呆了。
  偏偏这时候又要行酒令,一个婶娘念出一句宋代诗人陆游的诗句,“儿童共道先生醉”,落在一个“醉”字上。桃儿姐姐摇签,抽出签来,敬上座一盅,下下座吟诗,正好赶到婉儿婶娘的头上。婉儿婶娘不能推辞,信口吟道:“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不懂,不懂。”几个婶娘都没读过文学系,不明白婉儿娘吟的诗是什么意思,还要婉儿对她们解释。
  这就轮到我显身手了,这还难吗?《唐诗三百首》,李白的名篇:“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懂了吗,再不懂我给你们讲讲。”
  “又是你多嘴。”母亲看我太能,就像后来贾宝玉他老爸于大观园建成之后,命贾宝五各处题名,明明看着贾宝玉学问大,还阴阳怪气地嗔怪贾宝玉,就像贾宝玉说错了赛的。
  “我们小弟才真是一个神童,怎么婉儿婶娘才吟出一句诗,小弟就将全诗背诵出来了呢。”桃儿姐姐心好,她看我在母亲前受窘,便忙着出来夸我的小聪明。也正是在大家随着桃儿姐姐对我赞叹不已的时候,芸之姑姑突然插言说道:“我看婉儿嫂嫂明明是在我们面前夺艳,就故意醉月地唱着,我看婉儿嫂嫂正就是醉月仙子了呢。”一句话,又把满屋醋坛子们心中的醋意勾起来了,大家一片喝彩,醉月仙子醉月仙子地就唤起来了。
  “什么仙子仙子的,这名字好酸,我看就叫醉月婶娘吧。”最后还是我母亲一语定乾坤,婉儿婶娘从此就在院里被唤做是醉月婶娘了。
  ……
  女人喝酒和男人喝酒的程序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随着酒精摄人量的增加,心脏的跳动速度一时时地加剧,血液的温度也一时一时地升高,酒桌上的情绪也一时时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以我多年看长辈人喝酒的经验,我发现男人、女人在酒桌上的变化都极相似,一般的过程都分做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说”,一面喝酒一面说话,话越说越多,也越说越投机。第二个阶段,“唱”,话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够量了,脑袋瓜子开始晕乎了,说话觉着不够热闹厂,这时候,就要开始唱了。唱什么?什么都唱,我老爸唱戏,二土匪唱“大五荤”。二土匪一开始要唱,就先把我们哄出去,就是被哄到院子里,我们也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一声小亲亲呀!”别学了,特王八蛋。六叔萱之唱《今日里别故乡》,我的九叔菽之则唱《桑塔露西亚》,反正他们各人有各人的拿手玩意儿。
  再一个阶段,唱够了,也唱累了,又该怎么样呢?那就哭的哭,闹的闹,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的姑姑、婶娘们喝酒,自然不会喝到第三阶段的,但每次不喝到第二阶段,她们也觉得不为尽兴。今天姑姑、婶娘们起哄给婉儿婶娘封了个醉月婶娘的绰号,大家还不肯散,也不知道是谁先发难,几个姑姑、婶娘竟然要点将唱点什么了。
  也是我母亲怕形势失控,怕姑姑、婶娘们得意忘形,又关着院门,一高兴真唱出点“扫黄打非”的段子来,传出去就是麻烦。做个导向,我母亲自报奋勇,先对着姑姑、婶娘们说了一句:“我就先献个丑吧。”说着,母亲真的做好姿势,准备就要开始唱了。
  没劲,我母亲能唱什么呀?我可是听过母亲不少次的演唱了,无论是在外婆家,还是在我们侯家大院,母亲每和姑姑、婶娘们欢聚一起,免不了就要演唱个什么节目,当然全都是引入向上的节目,每一个欣赏母亲演唱的人都希望她早早唱完,然后热烈鼓掌为演唱成功喝彩。今天依然不例外,母亲又开始演唱她的正确导向了。
  正襟危坐,母亲手指击案,得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快出去方便方便吧。跑出房来,对不起也没去正规建筑,小孩子,绝对自由,就在院角,一腆小肚子,我就痛快了。方便完了,跑问房来,母亲的演唱也快结束了,还是老一段,现在已经唱到“花落知多少”了。其实一整段才二十个宇,整整唱了大半天,一唱三叹,那调了可难听厂。我早就跟着学会了。头一句,“春眠——不——觉晓……”脑袋要转着圈地摇,眼睛还要虚眯上,天知道老祖宗怎么留下了这种艺术,活活折磨人。
  屋里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母亲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掌声就响起来了。我知道的,姑姑、婶娘们的心情和我一样,为母亲终于唱完了而感到欣慰。好在母亲很知趣,她绝对不想再唱一段,就这样,轮到我的芸之姑姑了。
  在侯家大院,芸之姑姑最会唱、你想呀,芸之姑姑终日陪我奶奶看戏、听曲儿。一出戏,我奶奶看多少遍,芸之姑姑就陪着看多少遍。有时候家里赶上喜庆日子,我们的芸之姑姑总是出来和她的哥哥、弟弟们一起配戏的。
  大家请芸之姑姑唱,芸之姑姑自然不肯,推让再三,芸之姑姑还是和大家争辩:“怎么就应该是我唱?”最后还是我母亲出来恳求:“芸之妹妹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不赶上这样的好日子,谁有造化配听我们芸之妹妹的唱呀。”我母亲说得酸酸溜溜,大家起哄的劲头儿就更大了。
  正在芸之姑姑和人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婉儿婶娘伏在我的耳边悄声地对我说:“小弟,快随桃儿姐姐去南院将六叔请来,让他带上胡琴,再带上一支笛儿。”
  哦,我明白了,六叔营之一束,芸之姑姑就唱了,芸之姑姑唱戏不能没人拉弦儿呀。我们的六叔萱之多才多艺,每次赶上家里伯伯、叔叔们唱戏,
                             缺个青衣,六叔萱之一拉弦儿,芸之就唱了。
  射箭一般,我拉着桃儿姐姐就往南院跑,跑到南院,六叔萱之正在房里读书,不容分说,拉住六叔萱之的胳膊,我就说了一句:“走,胡琴,还有笛儿。”六叔萱之闹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这时桃儿姐姐便向他说后院里姑姑、婶娘们正在喝酒,而且已经到了第二阶段,开始唱了。
  将六叔萱之拉到后院来,芸之姑姑似是已经答应演唱了。六叔萱之将胡琴架在膝盖上,极是潇洒地拉满琴弓,抬眼向芸之姑姑问着:“反二黄吧?”
  “哪段?”芸之姑姑向六叔萱之间着。
  “《宇宙锋》,我这里假意儿懒睁否眼……”
  “你才是杏眼儿呢。”芸之姑姑历来遮理,她不想唱,还怪六叔萱之说她是杏眼儿。
  六叔萱之厚道,不和芸之姑姑争辩,立即又向芸之姑姑问着:“要么《女起解》,苏三离了洪洞县。”
  “去你的。你恨爹娘不该把你卖人娼门去吧!”芸之姑姑俐齿钢牙,一句话将全屋的人都逗笑了。
  “好,那你说唱哪段吧、”一生气,六叔萱之将胡琴夹在胳肢窝里,鼓着腮帮,冲着芸之姑姑问着。
  “我点出戏吧。”又是我母亲出来解围,她看看芸之姑姑、又看看六叔营之,然后向大家说,“我看,就唱《嫦娥奔月》吧。”
  “好厂姑姑、婶娘们一起鼓掌,一致表示赞同。
  对于母亲的提议,芸之姑姑也不能再反对了。不唱《宇宙锋》,将老爹唤作夫君,实在也难为芸之姑姑了;再唱《女起解》,正如芸之姑姑说的那样,“你才恨你家老爹将你卖人娼门了呢。”台门闺秀,不是什么戏都能唱的。我母亲点了一出《嫦娥奔月》,再恰当不过了,我们芸之姑姑本来就是嫦娥小姐的身份,天底下放不下她,只有住到月亮里去。等我爷爷有了钱,非得在月亮上建—处侯家大院的分院不可。
  芸之姑姑终于答应要唱了,六叔萱之立即架好胡琴,向芸之姑姑问了一句:“哪一段?”芸之姑姑想了想回答说:“那就西皮摇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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