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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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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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做主。”终于,醉月婶娘喊出了一句话,呜咽着哭出了声音。
  “好,咱们有话好说,你把首饰交给我,咱们不计前嫌。萱之已经走了,你和他的事,我也不声张。做成了这笔生意,我给你治病,咱两人和好如初,白头偕老。别耽误时间,你说首饰放在哪儿了?”
  
  “大嫂!”可怜的醉月婶娘没有办法,只好向我母亲求助。
  我母亲才要再劝说二土匪早早离开这间房,不料二土匪恼羞成怒,从桌上抓起一只杯子,举过头顶,向醉月婶娘威胁地喊道:“你交出来还是不交出来?”
  醉月婶娘没有答理他。“嗖”的一声,二土匪手里的杯子,已经就要飞起来了。
  “荣之,你放肆!”我母亲向着二土匪一声怒喊,想制止二土匪的疯狂。
  只是二土匪已经按捺不住怒火,向前一步,他要把醉月婶娘从床上拉起来。
  “放手!”我母亲一手抓住了二土匪的胳膊,回身向桃儿姐姐喊道:“桃儿,去爷爷的书房将家法取来,我活活打死这个孽障!”
  我母亲命令桃儿姐姐去爷爷书房取的家法,就是我们侯家大院从祖辈上传下来的一把硬木厚尺。这块硬木尺,一尺长,二寸厚,花梨木质足足有二斤的重量。侯姓人家子弟谁做了应该受惩罚的坏事,不敢惊动我爷爷,怕我爷爷生气,我母亲长门长媳,有权力使用家法管教弟弟、于侄。我母亲虽然慈祥善良,可是为了维护侯姓人家的声誉,也没少用这把家法“修理”她的孽障子侄。而且侯姓人家的规矩,使用家法,无论是给谁“拿龙”,被处罚的孽障不许躲闪,不许争辩,打一下,还要喊一声“孩儿有罪”。专政嘛,就得有点专政的气势。
  二土匪一听我母亲吩咐桃姐姐回到爷爷书房去取家法,—转身,“哧溜’一阵风,就跑得没影儿了,远远地从大门外,还传来他的吼叫声:“我饶不了伽”
  看着二土匪跑了,我母亲才息怒,回过身来想去安慰醉月婶娘,也是母亲刚刚和二匪生过气,没有注意到床上醉月婶娘似是有了点变化。她一声不出,刚才对二土匪的愤怒也消失了,平静得似是睡着了。再看姚嬷嬷,她似是愣了一会儿,随之便将醉月婶娘安详地放倒在床上,还给她盖好了被子,退开一步,呆呆地站到醉月婶娘的床边,向我母亲看了看,竟然眼泪涌了出来。
  “婉儿,你怎么了?”我母亲预感到醉月婶娘似是有了什么不好,向前走了一步,想看看醉月婶娘为什么一点声音也不出,就那样安详地睡着了。还没容我母亲走到床边,姚姬嬷立即将我母亲拦住,扶着我母亲坐在了椅子上。
  “婉儿睡着了?”我母亲还是向姚嬷嬷问。
  “大少奶奶可是千万不要着急,人哪,生有日,死有时,福寿由天定。”
  腾的一下,我母亲站了起来,向着姚嬷嬷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
  咕咚一下,姚嬷嬷向着床上的醉月婶娘跪了下来,一连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回过头来向我母亲说:“谢谢太少奶奶这些年对婉儿的关照,婉儿没有福气再享大少奶奶的慈爱。大少奶奶保重,婉儿殁了。”
  说罢,姚嬷嬷放声痛哭,泣不成声。
  醉月婶娘殁了。就是在我母亲在二土匪面前保护醉月婶娘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醉月婶娘停止了呼吸。姚嬷嬷看我母亲正在生气,立即将醉月婶娘放平在床上。这时候醉月婶娘的心脏早停止了跳动:她已经离开我们,走进她终生寻找的光明世界去了。
  “我看了时间的,”姚嬷嬷忍住悲痛,向我母亲说,“女时初刻。”
  萱之叔叔的床上,醉月婶娘静静地睡着,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只眼角凝结着一滴泪珠,流也流不下来,干,又一时还没有干,就残留着这滴泪珠,醉月婶娘睡着了。
  醉月婶娘殁了,终于摆脱磨难,她安详地睡着了。
  ……


妙色
■  韩晓征
  一
  
  人一老,几乎事事都与年轻时候相反。
  平先生年轻的时候多梦。走南闯北,谋生辛苦,夜来倒头便睡,沉睡中也自知是梦如大海。可即便是海中有仙山历历吧,琼岛又是近在眉睫的,怎奈涛声不绝,阵阵催眠,直到红日当窗,年轻的人儿蓦然醒来,却只有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处。继而揉揉惺忪睡眼,定睛见那昨日西去的太阳如今又来到目前,便轻易地找回了入睡前的那个自己,于是洗漱进食,夹了书包匆忙出门——脚步越走越快,掀起如烟尘埃,烟尘中,那些梦也就髓走随落,随雨随风了。
  如今平先生已过耄耋之年。衣食无忧。淡泊名利。笑谈死生。
  可是细究起来呢,却有一件极细小的烦难之事。这件烦难事,若较年轻时候而言呢,又几乎是容易到可笑的地步的。
  那便是入睡。
  平先生多年来以教书餬口。专攻历史。到了晚年已进入这样的境界:把史书当作小说来看,因为看出里面的假;把小说当作史书来读,因为读出了里面的真。
  平先生生于请末民初,最早的记忆中,家里的成年男子都还拖着辫子。几十年弹指过去,乍见电视剧中那些晚清臣僚,不觉膝盖发软,依稀被唤起了见到父辈时那种条件反射;而当荧屏上有溥仪出现的时候,他却是安之若素的,因为多年前某个茶话会上,亦曾微筹着向这位先生倾首致意。对于其中的荒诞感,平先生也是一笑置之的。他知道,能让人生发这笑的那位魔术师不是别个,正是时间——这位贼人,这位爱人,这位忙人,这位闲人。
  在空间上,平先生究其一生,有大半个世纪定居北京,不过年轻时候亦曾东西闯荡,其足迹,为稻粮谋曾穿梭于大江南北;为避战乱曾横跨东西两个半球。却不似现在的人们,动辄有照片为证,无论是分子的还是比特的,平先生几乎都没有,即便存了三两张吧,也大多散失于舟车辗转之际,或是浩劫当头之日了。到头来,一切的印迹,夺不走抹不去的,都留在记忆之中:
  江南老宅院内的苔痕草色,都还是碧绿碧绿的,屋里那沁凉的霉味儿依然湿漉漉,混着母亲缝补衣裳的浅吟低唱,那样细弱,又是字字过心的;北平冬日里灰扑扑的阳光,阳光里寂静的红楼,红楼四层教室,女孩子诵读法文的琅琅书声,书声顿挫,交织着爱与死的纠缠;云南翠湖那隐约的树影,树影中掩映着伊人飘摇的发丝,发丝如根根柔软坚决的触角,要伸张开包裹他狐疑动荡的心;在香港天星渡口夜观天象,背后是隐隐的炮声,感知宇宙那有限的无穷,伤怀人生这现实的虚空;途经印度时候,在荒芜的佛塔上默坐着等待日出,试图于那如露如电的短暂中,参透垢与净,有和空……远处炮声隆隆,近处秃鹫盘旋;而到了纽约,则听不见炮声了,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空气澄明,远远眺望自由女神像,心中响起那句“自由即目的”,忽然就愣在那儿了:雕像背后,蓝天上正赫然高悬着灿然的一段虹霓,就在那一刻,什么永恒、刹那、过程、目的、名实、空有,仿佛都随风化去,又仿佛于风中融为了一体,融进了那灿然的虹霓……
  如今平先生老了,耳聋眼花,一两个月不出门是常有的事。不过那仅仅指的是身体的位移。至于心思呢?有时候是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又从人性至佛性,再从粒子那小小的宇宙,到宇宙这大大的粒子——躁动而又跳跃;有时候又仿佛落人了枯井,胶着于一片污泥之中,即便是心如彩风吧,可那双翼沾染了厚厚的淤泥,纵有凌云之志,也还是辗转往复地腾挪于井底。
  平先生有一大嗜好,就是爱猜谜,许多其它的嗜好,似乎都是以这一嗜好为前提的;比如爱看推理小说,是因为要猜出谁是凶手;爱打棋谱,是因为要猜透人的心思。
  可是到了晚年,有一个谜语让平先生一直萦绕于心,无论他是怎样一个猜谜的好手,这个谜,却是百般地难于破解。
  至于其难于破解之因呢,平先生也是知道的。很简单——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出的谜语。所以,一辈子醉心于猜谜的平先生,晚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猜别人出的谜,易;猜自己出的谜,难。
  自己出的谜难解,因为存了破解的心。为了要破解,往事蜂拥纠结着扑面而来,使平先生那昏聩的听觉都不免感到扰攘了。越到夜深人静之时,就越发感到扰攘,于是入睡就成了难事。
  睡不着,只好打棋谱。一粒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余音落寞空灵,颜色又是黑白分明的,稍解胸中的混沌。待到混沌初定,觉出那凌厉攻势中毕露的杀机,又勾起他深怀的对人心的惧意。
  世事如棋。于是切望从这棋局中遁去。只好弃了棋盘,披衣到阳台上观星。
  可即便是观星吧,又无法使他超拔于尘世,因为又被触动了今昔之慨。
  三十年代在北平,那时候的夜真是夜啊,坐在院子里就能仰观星移斗转,指点辨识星座。可是如今呢,高楼大厦林立,只要还在市区,在哪里都无非是坐井观天,何况满街充斥的,尽是彻夜通明的绚烂灯火呢。
  灯火如此绚烂,使平先生这样的老人,无端地感到了光明中的黯淡,热闹中的凄惶。即便是戴着眼镜吧,又怎奈老眼昏花,无论如何纵目眺望,于井口的天空中也不见一颗星星,只依稀的,瞥见些许流云,李贺那句“银浦流云学水声”,到此时也只好算是将错就错的联想吧。
  流云的间隙,倏忽之间有一道弧光划过,一闪即灭,也许是夜航的飞机,也许竟是流星吧。
  一想到是流星,平先生陡然感到夜凉如水了,于是匆忙开门,又从阳台上退回到屋里。
  小小的台灯依旧亮着。玻璃窗擦得倒也还干净,夜色做了后面黯淡的底子,那平滑冰冷的表面上,映出了一个鸡皮鹤发的影子。
  影子在窗前坐下。闭上眼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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