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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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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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照办,把双手伸给他。
  “透通老儿”逐个看过我左手除大拇哥外的四个手指肚儿,又摸了摸我右手中指的骨头节儿,满意地点点头说:左手四只鸭子嘴,右手一个大鹅头,嗯,功夫没少下,成!
  我知道“透通老儿”说的左手四只鸭子嘴,是指我左手长年按琴弦按扁了的四个手指尖儿。右手一个大鹅头,是指我右手中指长年与琴弓相互摩擦而长出的茧包。这当然都是我刻苦练功的证据。
  又听“透通老儿”很有感慨地说:现在社会上的女孩子,别说学京胡,听到京剧二字都要撒嘴;你能肯下这么大苦功练京胡,确实难得,也让我高兴。我这辈子带过几个学生,可没有一个是女的,你确是个好坯子,值得我再抖擞精神卖卖老,好好规弄规弄。
  我立刻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问:这么说,您答应收下我了?
  “透通老儿”扬了扬长寿眉,—板一眼地说:为什么不呢?
  我连忙深施一礼,嘴里说:谢谢师父!
  哎哎哎,慢着!“博老儿”在旁伸手拦住了我,叫师父不成,你是我的学生,管我的师父得叫师爷。
  我赶紧重新施礼,师爷!
  甭叫师爷,俗。“透通老儿”说,叫师祖,雅。师祖相当于祖父。也等于是师父的师父。
  得,就听您的。“博老儿”赶紧顺毛几摩挲,菁菁,今后就叫师祖。
  我就又直弓直令叫了声:师祖!
  打师祖家一出门儿,我和“博老儿”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嘿!——老爷于今天真邪了门儿了!一句话没废,就收了!“博老儿”十分感慨。
  是我们爷儿俩有缘。我说。
  没错儿。老爷子——见你眼珠儿就发亮。
  可他听我拉琴总闭眼睛,真让我摸不着深浅,手心儿都急出汗了。
  和我当初比起来,你着的这点急才哪儿到哪儿呀,我那会儿,脑袋都快急出椅角来了,他愣是不表态,弄得我差点儿上吊!
  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别急,再有一个月,你们这拨儿就毕业了,等你分配到京剧院后,离他近了,再往他家跑。不过,我得提醒你,得先和你师祖母搞好关系,她也在院里工作,唱青衣。
  放心,我相信自个儿的人缘儿。
  说得好听,你那叫赖皮缠!
  别丑化你学生,我请您喝酒还不成?
  得嘞,喝酒去。
  
  四
  
  一个月后,我毕业了,成为中央京剧院一名实习司琴。和“透通”师祖成了一个单位的人,就有了条件经常往师祖家跑,请他“规弄”我。
  跟你毕老师都上过什么课?师祖问我。
  大笛子、海笛子、月琴、弦子、堂鼓、铙钹、大锣、板鼓,最后才学京胡。
  练过把子吗?
  没有。学演员的才练把子。
  学过美术和书法吗?
  没有。学舞美的才有美术和书法课。
  想当司琴、琴师,还是想当高级琴师?
  我……一时弄不清他的意思,没敢贸然回答。
  司琴就是操琴手儿,像你现在这样,能把西皮三眼拉得很响堂。但司琴只是初级职称。在此基础上,多实践,积累经验,不断拓宽琴路,各个流振都熟悉后,就是经验丰富的琴师了。可话说回来,琴师也只是中级职称,有了一辈子的饭辙而已。要想有大出息,还得奔高级琴师,这才是琴行儿的最高层次。那时,再把三段儿西皮三眼都拉成一个韵味儿就不成了。对高级琴师而言,那就太匠气,太俗气。
  我的脸忽地热起来。原来,他对我第一次拉的三段儿西皮三眼竟是这样看的——太匠气、太俗气。那当时为什么又说,“成,不赖”呢,心里别扭,竟直通通地反问:那您说怎样拉才不匠气,不俗气呢,
  倔!敢跟我叫真儿!你个丫头片子还挺豪横!师祖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成,对我胂气!我这人最爱啃硬骨头,不喜欢吃软柿子,没这个不服输的劲儿,我规弄你还真不来情绪——听着,丫头,师祖我今儿好好卖卖老!说完,顺手操起身边的京胡。三把两把定好弦儿,便拉了起来。
  在此之前,对他的琴艺只是耳闻,并未亲耳聆听。现在能有机会零距离感受,不禁让我大为激动。心里的不快立马儿烟消云散,两眼紧紧盯住他的双手,想看看他的指法、弓法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八板二十四眼大过门儿,炒爆豆儿般一气呵成,手音儿又亮、又饱、又脆,但整个过门儿的音色却又不单纯是亮、饱、脆三宇可以概括了的。细细听来,总觉得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洒脱和明快,充满阳刚气韵,让人明显感到比单纯亮、饱、脆的西皮三眼大为不同。过门儿之后,师祖便放开喉咙唱起来:是上次唱过的《打渔杀家》中萧思的那段儿内心独白:
  昨夜晚吃酒醉合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师祖唱罢,收了弓弦说:萧恩就是梁山好汉阮小七儿,宋江走受招安路线,害得一百零八条好汉七零八落,他不得不隐居起来打鱼为生,弄得生活十分窘迫。但他毕竟是条好汉,倒驴不倒叫儿,再窘迫也不失英雄之气。所以,这段儿唱里的感叹要唱成明快洒脱的感叹,而不是沉郁哀婉的感叹,更不是活不起了的伤感,不然就不是当年的梁山好汉阮小七儿了。当琴师的不吃透这些,就理解不了演员的内在情感,也就只能按一般的亮、饱、脆去拉,就难免公式化、概念化,流于匠气俗气。你问怎样拉才能不匠气、不俗气?这事儿一句话就能点
                             透:拉人物,而不是拉唱段!
  拉人物?您是指拉出人物感情来?
  
  没错儿!同样的西皮三眼,从不同境遇的人物口中唱出,感情色彩就绝对不能一样。萧思的明快中见沉郁,诸葛亮的机智中见威仪,秦琼的苍凉中见无奈,感情色彩不同,伴奏效果就必须有所区别。你再往下听!
  说着,师祖又拉起来,唱起来。还是《空城计》中诸葛亮在城楼上唱的那段儿: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然后又是 《卖马》: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几段唱刚中带柔,柔中藏刚,豪气伴着感叹,朴拙隐着洒脱,唱得昂扬处,琴声必充满激情,唱得低回处,琴声必沉郁抑婉,每句唱的间歇,琴声不是怦然跃起就是黯然敛伏,将所有的垫头与小过门儿处一一堵得天衣无缝,使整个唱段的腔声与琴声轮流凸显。一会儿腔声引领琴声天马行空,穿云破雾,一会儿琴声裹着腔声仙猿戏林,若隐若现。听来果然珠联璧合,相得益彰。随着这荡气回肠的腔声与琴声,师祖左手的手指或按或揉或抹或颤,在琴弦上播来摆去,似一群醉汉恣意狂跳狂舞。同时,师祖的右手叨着琴弓前拽后扳,里送外抖,忽张忽弛,忽疾忽缓,率意摇曳,尽情挥舞,像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抖动红绸,翻、转、腾、挪,挥洒激情。这熟练多变的指法与弓法让我目瞪口呆。想不到年逾七旬的古稀老人,还能拉出如此火爆的效果。若不是功力深厚,哪儿能够!
  正这样愣神儿,“透通老儿”又发问了:怎么样,听出点儿意思没有?
  我红着脸儿答:听出来了,三段西皮三眼,三种不同味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您这。个份儿上啊?
  师祖笑了笑,说:丫头,那就看你的志气了。
  我也笑了笑,说:只要您肯教!
  师祖一撸胳膊站起来,伸出大拇哥冲我晃道:成!只要你丫头有志气学,我就一定把你教好!非把你规弄成高级琴师不可!不然我是……小狗儿!
  我见师祖忽然有些孩子气,也站起身凑趣儿说:我要不好好学也是小狗儿,咱们拉钩!说着就朝师祖伸出小拇指。
  等等,咱可把丑话说在头儿里——育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然有了这话儿,可不能半途而废呀!
  我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您不半路撅教鞭,我愿追随您一辈子!
  别,丫头,用不着一辈子,我这种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风吹灯灭。你呀,在我有生之年,赶紧把我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弄去,让我教你的同时,经常有个乐儿,就知足了。
  一言为定,拉钩!我又伸出了小拇指。
  拉钩!“透通老儿”愉快地响应。
  
  五
  
  师祖给我制定的“规弄”计划,内容共有五部分:一是古琴演奏常识和相关古典曲论;二是把子功训练;三是中国书画基本技法训练;四是唐诗宋词元曲和古典名著阅读;五是京胡制作技术训练。全部与京萌演奏技巧无关!
  拿到这份儿计划,我愣了好久,不知师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师祖却好像没有发现我的疑惑,只是笑眯眯地说:回去认真做好情绪准备,古琴、把子、文房四宝和相关的书籍资料都由我提供!
  这怎么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怎么不行?师祖仿着我的腔调儿微笑说。
  正在一旁的师祖母也说:你师祖这些老箱底儿,放着也是放着,你甭客气。他乐意给你用,你不用白不用。
  我赶紧说:那就谢谢师祖、师祖母了。
  我回到剧院第一件事就是给“博老儿”打电话,给他说明情况,请教他对这份儿计划的看法。
  博老儿”听后很夸张地说:菁菁,咱又得喝酒了!
   什么意思?
  老爷子这回要来真格的了。他这叫深挖地基盏高楼。对你的期望值越高,训练的科目就越多。这是功夫在诗外。
  功夫在诗外?
  没听说过?陆游的儿子问陆游,怎样才能写出好诗来,陆游告诉他,若要学写诗,功夫在诗外。意思是说,要想写出好诗来,应该把功夫下在写诗之外。下在综合素质的训练上。老爷子给你制定的计划这么丰富多彩,说明他对你寄托的希望很大。这还不值得庆祝?
  那也用不着练把子、练书画呀。再说,我又不想开京胡工厂,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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