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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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掌绝尘-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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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甚是寒心。那一夜,足淹死了几十万人。这样的船只,江底下不知沉没了几千。”张秀道:“如何有这般汹涌?”梢子道:“客官,不要讲起。只见那:
  骤雨盆倾,狂风箭急。千年古树连根倒,百尺深崖作海沉。半空中势若山摧,只道是江神怒捣夫,他不肯就任而归隐于富春山。蛟龙穴;平地里声如雷震,还疑是龙王夜吼水晶宫。白茫茫浪涌千层,霎时节桑田变海;碧澄澄波扬万丈,顷刻间陆地成津。但见那大厦倾沉,都做了江心楼阁;孤帆漂泊,翻作那水面旌旗。可怜的母共儿,夫共妇,脸相偎,手相挽,一个个横尸飘渺;可惜的衣和饰。金和宝,积着箱,盈着箧,乱纷纷逐水浮沉。这一回,蝼蚁百万受灾危,鸡犬千群遭劫难。真个是山魈野魅尽寒心,六甲三曹齐掉泪。”
  张秀道:“这样讲来,正是古今异变。我且问你,后来那些淹死的冤魂,怎么得散?”梢子道:“客官,你不知道,前那几时,未到黄昏,这一带江口就悲悲咽咽,哭哭啼啼,莫说岸上的行人听了惊心,就是我们舟中的梢子,闻之丧胆。后来到亏了杭州城里几位乡宦老爷,情愿捐出私囊,请了几位高僧,在那云栖寺里,做了七日七夜水陆道场,把那些纸钱羹饭,一路直送到六和塔下。如今这几时,略得平静。”
  张秀听说,心中才信,便向妻子把陈珍托梦言语,备细说知。他妻子道:“鬼神之事,虽则难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依他梦中叮嘱,快登岸去寻个寺院,请几众僧人,做些道场,连那各路的水魂,共超度一超度,也是你我一点好心。再顺便替他招了魂,去到金陵,真假便知分晓。”张秀道:“讲得有理。”就上岸去寻了一座禅林,便请几众僧人,做了三日超度水魂道场。又替他做了一首魂幡,招了魂,动身竟到金陵。
  张秀来到金陵,仔细一看,全不是那二十年前风景。但见那:
  六街三市,物换人移。当年败壁颓垣,翻做了层楼叠阁;昔日画栏雕槛,尽安排草舍茅檐。一带荒芜地,今植着两亩桑麻;几间瓦砾场,新种着数株杨柳。正是: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桃花岁岁皆相似,人面年年尽变更。
  张秀来到监前,只见当年陈员外住的那一间土库房子,尽改作一带披房,猛然伤感,便叹一口气道:“我想起昔年,自洛阳转到金陵时节,不知经过了几度春秋,捱过了几番寒暑,恍如一朝一夕。到如今,见鞍思马,睹物伤情,真个是一场蝶梦。”遂口占一律云:
  流落天涯二十年,那堪世故尽推迁。
  风尘久滞英雄迹,赢得萧萧两鬓斑。
  吟罢,感叹不已。便来到各家铺子里,细细访问陈府判消息。只见那里人都回说:“这几时并不曾见他有亲人到来。若要访他消息,那新院前刘员外是他丈人家,还到那里问一问看。”
  张秀转身,便来到新院前,寻刘员外访问。刘员外道:“老汉闻说他那里前月十三日,已收拾动身,若是家眷船同回,算来也只要得二十多日,怎么一个月余,还未见到,不知甚么缘故?老汉也在这里朝夕悬望。”张秀听说,想来必是溺水而死,只得便把托梦事情,一一与刘员外说知。刘员外惊讶道:“有这样事。老汉十五夜,也曾得此一梦,时刻忧忧郁郁,萦系在心,未敢出口。今日老丈讲起,老汉才敢明言。原来老丈所得的梦,竟与老汉之梦无异。看将起来,我小婿并小女,敢都是溺水而亡了。”说不了,便放声大哭起来。
  张秀道:“老员外,且揾着泪。老人还有一言奉告,欲待在此等候一个消息,只因进京要紧,不得久迟。这一首招魂幡,老员外请收下了,还再待三五日,自然有音信到来,便见下落。”刘员外道:“既承老丈盛爱,不惮千里而来,便在寒家盘桓数日,待他一个消息回来,再去何妨?”张秀道:“老夫本当领命,只是还有家眷船只,泊在金陵渡口,因此不敢淹留。”刘员外苦留不住,便取白银二十两,送作进京盘费。张秀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受了,就辞别刘员外,动身前去。
  说那刘员外,过了五六日,果然得他真信,说全家溺水而亡。便替他设立灵座,请了僧人,追荐超魂不提。
  却说张秀自别了刘员外,朝行暮止,水宿风餐,不知捱了多少日子,才到得京师,竟去干了一个桃园驿驿丞。这桃园驿,却是山东地方,是一个盗贼出没的去处。那四围俱是高山峻岭,只有一条小小径路,却是进京的通衢。不拘出京入京,官长客商,必从此路经过。这张驿丞自莅任来,迎官送府,不辞衰迈,不惮辛苦,日夜奔驰跋涉。讨人夫的也要他发付,讨轿马的也要他承应。这是他自家能事,上司屡给扁额旌奖。
  一日,洛阳县解一名徒犯来。张驿丞便收了公文,打发解人回去,再唤他过来,问道:“你这囚徒,既是洛阳人,也该晓些事体。怎么拜见礼儿也没一些送我老爷?”徒犯回答道:“小的到此,千有余里,沿路求粮,逢人觅食,止捱得一条蚁命。身边便是低烂钱儿也没一文,那讨得拜见礼来送与老爷?”
  张驿丞怒道:“这囚养的,好不知世事。你晓得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我老爷管着你们这些徒犯,也就要靠着你们身上食用。都似你这样拜见礼儿也没一些,终不然教我老爷在这驿里哈着西风过日子?”叫那夫头过来?”用一条短短麻绳,把这囚养的,紧紧缚在这石墩上,先打一百下马鞭,作拜见礼罢。”徒犯垂泪道:“小的委是不曾带得。望老爷开恻隐之心,活蝼蚁之命,饶过了这次。容过半月后,有一个乡里到此,那时多多借些钱钞,加倍送与老爷。”
  张驿丞笑道:“这囚养的,苍蝇带鬼脸,好大面皮。你的乡里,不过是些乞丐穿窬之辈,难道倒有个戴纱帽的不成?兀自在老爷跟前说着大话。”徒犯道:“不瞒老爷说,小的有个乡里,唤做杨琦,前科忝登三甲进士,如今已选了广西太守,不日出京上任,必由老爷驿中经过。”
  张驿丞听他说个杨琦,沉吟了半晌,方才想得,知是那洛阳杨亨员外的孩儿,便打动了他一点良心,低头思忖道:“古人云,一饭之德必酬,纤芥之恩必报。想我昔年,若非他父子仁慈舍手,今已命丧沟渠。屡屡欲思酬报,奈无门路。明日若果是这杨琦,正是我欲偿其父,并偿其子,有何不可?”便问徒犯道:“我且问你,适才讲的那杨琦太守,敢是那洛阳县中杨亨员外的孩儿么?”徒犯道:“正是杨亨员外的孩儿。老爷缘何知他来历?”张驿丞道:“我二十年前,曾在洛阳与他相会。你可知道他父亲杨亨员外,而今还在么?”徒犯道:“那杨亨员外,亡过已将及有二十年了。”
  张驿丞道:“也罢。你且站起来,还要仔细问你。你唤做什么名字?”徒犯道:“实不瞒老爷说,小的在洛阳县时,专靠篾几个大老官,赚些闲钱儿过活。后来出了名,绰号就叫做李篾。”张驿丞听说是李篾,便记得起向年在洛阳时节,曾与他做过人命对头。
  这还是他度量宽宏,包容含忍,恰不提起旧事,只做不识的一般,便问道:“那洛阳向年有个张大话,你可曾见来?”李篾道:“老爷不要提起,那个囚养的,到是个利害的主顾。二十年前,在洛阳县惹了一场大祸,自逃出了县门,许久竟无下落。而今也不知流落在哪里?”张驿丞道:“可记得他的面庞模样么?”李篾道:“那囚养的,便是烧作灰,捣作末,小的一件件都记得明白,比着小的身材还生得卑陋,一副尖嘴脸,两只圆眼睛,行一步跳一跳的。”张驿丞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样的人,是一个鹤形生相,日后到得个长俊。”李篾道:“老爷,那副穷骨头,莫说这一世,便是千万年,也不能够长俊。”张驿丞笑道:“你莫要太说得轻贱了。我老爷就是二十年前与那李妈儿做人命的张大话,你怎么便不厮认?”这李篾好似和针吞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两只眼痴痴的把这张驿丞瞧定,心下却也将信将疑。
  张驿丞道:“再与你讲个明白,我昔年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到李琼琼家,不料惹了那场大祸,你将五十两当官出首,说我与李妈私和人命,便匿了一百五十两。后来因县主把我张秀姓名,误唤做了杨一,那时当堂面证,将我逐出县门。这可是有的么?”李篾见说得点对,方才肯信,倒身下拜,磕头就如捣蒜一般,却便哀告道:“小的有眼不识贵人,罪该万死。若说起向年事,原不是小人的见识,都是我原结义哥子方帮的诡谋。小人今日摆站到此,也还是那时根脚。望老爷洪开一面之恩,既往不咎罢了。”
  张驿丞连忙下阶搀起道:“说那里话,而今世态,仇将仇报者虽有,那仇将恩报者尽多。这是宁使你不仁,莫使我不义。我仔细想来,向年若非你每将我激转金陵,缘何得有今日?果然不知置身于何地矣。”便取出衣帽,着他换了,再问道:“你可晓得书写么?”李篾道:“略晓一二。”张驿丞道:“我这驿中,正少一个写公文的。你既会得书写,何不就在我衙中居住了罢。”李篾道:“小人实当万死之徒,深蒙老爷不咎前非,转加恩赐,已出望外,自当供鞭凳之役,效犬马之劳,敢不唯命。”张驿丞道:“古人道得好,饮不饮,村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今后把前事一笔都勾,早晚百凡公务,全赖检点,足见腹心。”这回李篾真个是脱灾致福,转祸为祥。从此,张驿丞把他留在衙内,就如弟兄相待一般。
  看看过了半月,只见广西太守杨琦经过,要讨人夫十名。张驿丞想道:“我几欲偿他父子深恩,若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只有一件,我官卑职小,怎么好与他相见?哦,我有个道理。”便去取了三百两银子,整齐六锭,双手托着,跪在路旁。
  只见那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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