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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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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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柯者往,女父母果嫌生贫,拒焉。偶话之于女母前,且笑曰:“人若不自量,我女果归渠家,从何处觅吃着?”女母曰:“闻之术士,雒生不出十年,当大贵。”女亦从旁赞之曰:“曾于拜寿日见来,此生骨相非凡,玉堂黄阁中人物也。”张母笑曰:“女柳庄果神其术,能自验所言耶?”女因遍举张氏戚串某当折阅,某当得财,某当病,某当死,某当获意外喜,谓此皆近事可征,一岁中定见端倪。旋皆应女言,历历不爽。张母以此奇之。因托赏菊,令张老折简招友宴集,雒亦与焉。张母从屏隙观之,亦为心折。婚仪遂定。逾年,生秋闱发解,求婚者接踵,而不知生已早订姻盟也。南宫报罢,北旋归娶,伉俪相得,欢逾鱼水。
  一夕,宵阑月上,生出一卷以授女曰:“此卿手制耶?非此诗媒,聊何由归我。”女展阅之,知红玉所为,始悟前后姻事,皆红玉宛转力成之,因为生备述颠末。生叹红玉为非常人,遂遍访同年中未婚者,使娶红玉,然低昂卒不能就。生有中表戚瞿生,豪于资而艰于嗣,思纳小星,然必美而才者方中选,千金之聘,所不吝也,托生为之物色。
  生偶言之于女,适红玉在女家约同往观西墅芙蓉,闻言,泫然出涕,谓女曰:“短缘适合,薄福人可以当之否?母贫且老,久依舅氏,非计也。不知得此以养母终身,吾事亦毕矣!”女执不可,生亦弗从。红玉为再三解喻,曰:“此中隐憾,他日自知。”生乃生瞿生言之。既睹女容,神志丧失,千金之外,更以重币。既嫁,宠爱逾恒,八载无间。
  一日晨起,闻屋角鸦鸣,悄焉以悲曰:“此非炎方所宜有也,咎征不远矣。”屏人入闺沐浴,易衣端坐而逝。雒生为作哀辞,传诵一时。其辞云:
  岁在重光,斗维建酉,瞿司马■室尹姬以疾殒, 琼范收华,瑶光掩彩,辟之慕,感均古今。 呜呼!春花谢艳,嫣质易凋;秋林陨风,嘉实首堕。 吁!可悲已!姬前身娥月,夙世玑星,玉映闺中,珠擎掌上。 十三织素,二七裁衣,漱润艺于瓜年,剡芳名于苕玉。 圆姿霞焕,秀貌花妍。 其鬟泽,耀金翠而弗胜;瞻厥容华,谢珩璜而弥令。 甘作鸳鸯,未妨待阙;愿为鹦鹉,有俟脱笼。 年十七归于瞿君,小星一点,获近郎官; 片石三生,长依闺闼。 弗称石氏绿珠,量珠待聘;有羡乔家碧玉,种玉成行。 金二等,倩影呈妍;宝镜一台,媚波注笑。 娣姒爱其敏慧,婢媪服其令娴。 香囊叩叩,是繁掾之定情; 杂佩珊珊,效郑姬之警夜。 于是惠风盈于姻党,瑶象照乎帏门。 瞿君之爱,亦与日俱深矣。 至其言德堪夸,工容并擅,可略详焉。 惟姬慧性瑜温,柔情丝警,心同莲叶,不践陈泥。 颂学椒花,宜多新制。 奉大妇之高堂,调弦锦瑟;识上头之夫婿,络辔青丝。 是以依云倚玉,随侍席者八年,骈穗同心,宠专房者如一日。 若夫红罗帐,朱鸟窗开,初成堕马之妆,自服游龙之彩。 绣余菡萏,倦即停针;制就茱萸,织常当户。 以至闻虫弄机,斗华学锦,妇人能事,咸臻厥妙。 方其牵丝鹊夕,侍栉鸡晨,洗手调汤,然脂伴读。 限室而影无逾阀,连墙而语不闻声。 至于联裾争华,簪首耀玉,壹不以屑意焉。 然而姬秉体素弱,任事弥劳。 晨雾侵肌,凉吹,遂乃龙飞药店, 鸾宿女牀,肺病辞香,眉愁却黛; 桃当风而骨瘦,桂入火而心空,姬之病成于此矣。 命短连丝,愁长竟簟,灵兰无术,焚蕙何心。 萝方附柏,中道而凋; 月为沈华,下弦遽陨,八月二十日卒于内寝,芳龄二十有五。 彩云委地,紫玉成烟,岂不哀哉!瞿君感逝既殷,伤心屡赋。 十二时之内,欲废黄昏;三百篇之中,竟删参昴。 呜呼!华如桃李,质脆琉璃,华■天上,絮语谁通? 耨达池头,兰因空证。 帘前拥髻,再无通德之谈深; 海畔随车,孰为朝云之情挚! 从此梦断闲门,永闭梨花之雨; 神伤客座,休迎桃叶之舟。 某与瞿君托居戚谊,宜慰哀思,授我金荃,徽之彤管。 自昔太原博士制西子之挽歌,同州使君补清娱之墓志; 如姬之淑质慧心,宁复多让? 月苦玫砧,唳遥天之孤影; 泪和丸墨,写刻骨之哀辞! 
                        


    冯佩伯


  冯佩伯,字纫秋,名畹兰,以字行。毗陵人。发逆窜扰江浙,投笔从戎。性亢直不善逢迎,以是浮沈军中,迄无尺寸功。生亦不以介意。乱既平,仍应试学官,是补博士弟子员。顾家贫,不能安坐牖下食,拟作入幕宾为餬口计。有中表戚李仲峨在金陵督署为上客,思往投之,适有书来招,遂欣然命驾焉。既至,署中不能居,因赁左近一废圃,略加修葺,移榻其中。初亦无所异。
  一夕,皓魄升空,朗澈若昼,生呼童咕酒独酌,默念生平,自伤身世,对月长吁,颇涉遐想,曼吟杜少陵“今夜州月”一诗,凄然若有所感。忽闻短墙外喁喁有儿女子笑语声。方讶此间久寂寞,何得有人,岂僦得邻家屋移眷属于此耶?傍墙故有桃树,结实累累,童倚短梯于树间彩桃,固尚在也,生乃移就墙阴,乘而俯窥之。
  见女子五六人,围坐一圆桌,肴核纷陈,壶觞毕具,方欲行觞政,举首座服白绡衣者为酒纠。生视东西并坐者似皆客位,南北各一人对坐者似主位,居末席者服紫绡衣,齿最稚而貌尤艳绝。年皆十六七岁许,并操吴音,惟首座则间杂以维扬方言。
  须臾,闻首座女子曰:“当佳景,对妙人,何不领略清光,共诉素心,乃必强掉文袋,征经据典,搜索枯肠,抑何不韵乃尔。再言者,罚以巨觥。”末座者曰:“善。阿姊举动,故自不凡,宜昔年珊瑚渔父称阿姊巾帼而有须眉之概也。”西坐二女子曰:“今夏天气,酷热异常,赤日当空,若张火伞,几于铄石流金。近日凉徐来,暑气尽退,炎炎千丈,不知消归何所。静观世态亦如是也,良可叹喟!”东坐第二人曰:“妹言此,使我忆往日李媚珠入伪东王府时,意态骄横,抑何炙手可热?媚珠本楚北小家女,生平不识绮罗香泽,一旦以明珠为帐,白玉为牀,身厌锦绣,口饫珍羞,方自以为天上神仙不啻也,讵料不转瞬间,烟销云灭,媚珠亦兰摧玉折矣。片刻浮华,一场短梦。彼贪生丧节者,思之真堪愧死!”南坐女子方举杯邀月,满浮大白,闻言笑曰:“尚忆伪东王欲仿隋炀迷楼故事,构一杰阅,复房密室,曲折通幽,入之者几不能自出。选丽姝百人入其中,号曰百美阁。牀榻衾褥,异常华焕,牀上具有机括,自能运动,穷极淫巧。每一所辄悬所居之美人像于房楣。夏时室内迭冰为山,庭中引水成幄,令人不知有盛暑。阁之中央有一亭,四围皆荷池,池中荷花,诸色毕备,花时芬芳彻远近。亭内有水晶方几,长广五丈,中蓄金鱼,荇藻交加,游泳自得,视之内外透澈,若悬空际。无事时恒于此裸妇女,使互相奔逐;撒金豆于地,令各趋拾之。复作玉投壶,中者乃获侍寝。其淫纵至于如此。特不解当时妇女,何以恬不知羞,岂真叔宝全无心肝者哉?”东坐者第二人曰:“如朱慧仙、赵碧、王忆香皆义不苟生者,至今言之,犹凛凛有生气。若傅鸾史,虽能自脱,犹落下乘耳,吾弗取也。”末座方欲有言,首座者急止之,曰:“今夕止可言风月,勿谈往事,徒令人不欢。”
  生觉凉露侵衣,喉间痒不可忍,咳然嗽作。诸女子闻声,四顾■徨,知有人窥,亟命撤席,高呼瑞香,即见群婢■至,或扶或挽,各自散归。生亦自梯下,归斋遽寝。心疑诸女子为非人,辗转不克成寐。闻窗外有弹指声,趿履起视,从窗隙中瞻之,则见月中人影亭亭,高髻淡妆,娟妙无匹,即顷间所见末座丽姝也。喜极启扉,而女已立生后,裣衽作礼。生长揖命坐。女自言:“陆姓,小字雪香。家住金阊,出自诗礼。十五岁贼陷吴门,被掳至金陵。十六岁春间选配命下,仰药遽死,有怜之者,瘗于墙外第十四株梅树下。与君有夙缘,当重生,特不能骤也。”
  生初闻颇有惧色;继见艳冶若此,决非祸人者,言次,渐入游词,遂极缱绻。始犹旦去宵来,久遂恒留不去,日侍生侧。惟生见之,童仆弗能睹也。初陈食物,惟嗅其气。酒亦然,每罄一壶,则双颊为酡。继渐能啖桃李诸果,尤喜以甘泉瀹苦茗,曰:“使其尽涤邪秽,自致清虚。”因为生谋曰:“君孤身在羁旅,室中忽有妇人,殊骇观听。不如赁屋他所,乞假往游吴门,伪作娶自彼处归者,庶息群喙而免物议。”生曰:“我亦虑此。但囊中乏阿堵物何?”女曰:“是可无虑。距妾葬处六七步许,有埋银一瓮,约五百金,可先取之,任君布置。”生往掘,果得藏镪。遂偕女买舟回吴,托言为旧家女郎。
  女固知书识字,态度绰约,举止娉婷,人皆信之不疑。复至金陵,僦居新第,蓄臧获,备服御,居然素封家。日与生坐画舫出游,茶炉酒盏,悉载自随。女工弹琵琶,生善吹笛,每于夕间,月明波静,维舟柳阴下,曼声度曲,听者以为神仙中人。女自言:“殉难后阴司钦其贞烈,不复隶诸鬼籍,任其往来,无所拘束,恒于风月良宵,偕诸姊妹联袂游览,历名胜,人于白日红尘中胶扰憧营,无停止时,独至深夜,群动皆息,万籁并寂,此时清景,真不可得。”生亦以为然。
  一夜,自莫愁糊荡桨归,街鼓如,残月挂树,明星堕波,菖叶蓼花,秋意萧瑟。忽一舟从上流来,脆管么弦,音调凄惋。女侧耳聆之,曰:“何酷似我琼娘声也。”顷之,与女舟相并,舟中三四女郎,雾鬓风鬟,并皆佳妙。一姬高呼女名曰:“雪香!别来未久,尚忆阿琼否也?”生视之,即前时所见首座女子也。女因招之至己舟,共话,始知琼娘本姓殷,吴趋坊人,父亦名诸生。琼娘陷贼后,绝粒投缳殒命。生前喜阅内典,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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