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金缯委膻裘,自拟和戎有胜筹。蜂虿一朝兴暗里,也应未免槛车愁。
他身边几个内丁,急待救时,又转过几个鞑子,拔刀乱砍,尽皆惊散。
城中听得,也便鼎沸,却没了个主将,没人做主,慌慌的也没个创议闭门守备。只见城门外尘头蔽天,早已一彪人马杀至,直奔游击公署,四门分人把守,不许百姓出入。却是哈赤,就在城中坐堂。
各鞑子推过李永芳,李永芳此时已慌做一团,喜得哈赤身边站着一个官,姓佟,名养性,原是哈赤宗族,向来在辽阳总镇标下做一个把总,与哈赤打探消息的,后来张都院知道,要处他,他便逃入酋奴寨里,做个军师,向前道:“李将军,如今时节,轻武重文,做武官的,担了一个剥军的罪名,擢来只够得总镇守巡节礼生辰,还有讨荐谢荐,哪里得养请妻子,若少不足,便生情凌辱,好不受他气。况且你失了地方,料回南朝不得,不若背了,同享富贵。”哈赤又道:“你若肯投降,俺毕竟重用。”李永芳在下想一想道:“日来军政废弛,便是失机,也不就杀。只是宦囊已被奴酋劫去,没得夤缘,毕竟不得出监门。不若投降,且得一时快活。”便高声道:“若蒙不杀,情愿投降。”哈赤大喜,便吩咐道:“李将军家小,不许杀害,他衙中行囊,不许劫掠!”只是李永芳妻赵氏闻得永芳被捉,鞑兵入城,早已自尽。哈赤知道,道:“不要恼,我赔你一个夫人罢。”就把一个女儿配与李永芳,便差他同佟养性在城中,将妇女不论有无姿色,并丁壮、百姓的金帛牛羊马匹,库藏中钱粮军火器械,一齐收拾上车,陆续差人押解到老寨交卸。
这厢墩台上烽烟齐举,塘报的飞报入辽阳城来。张总兵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忙来见李巡抚。传鼓进去半晌,李巡抚开门出来相见,已是面无人色,半日做得一声道:“塘报是失了城池,拿了将官,料是遮掩不得一个失机罪名。唯有急发兵追赶,或是杀得他些首级,夺得些掳去的男女牛羊马匹,还可赎罪。”张总兵道:“只恐我这边兵去,奴酋已去远了。”李巡抚道:“没有个做地方官,听鞑子自来自去的,一定要赶!赶不着,早请添兵添饷去剿他。事不宜迟,可即便发兵!”也不顾这些兵是战得的战不得的。张总兵唯唯而退,忙传令吩咐标下,整备干粮器械。李抚又牌取正兵营副总兵颇廷相、奇兵营游击梁汝贵,各带本部人马,会同张总兵部下,共有三万余人,即日出征。
上下慌得紧,出兵争得紧,也不管人是老的弱的、正身替身,器械是有的没的、利的钝的,放上三个大炮,慌慌出城。梁游击做了先锋,颇总兵做了合后,张总兵自统中军。部下的这些总哨官兵,都许神愿,不要撞遇鞑子,得他先去,应一个赶的名罢;或是天可怜,收拾得他几个剩下不要的老丑妇人,跟走不上的老弱百姓,散失的骡马牛羊;或是侥幸,再得几个贪掳掠落后失了队的零星鞑子,拿来杀了,还可做功。马不停蹄行了两日,人心渐懒,步位渐乱。二十日将到抚顺,奴酋已自将城中所有都搬得罄尽,又将部下人马将养了两日,丢了一个空城前去。哨马见了,忙来回报。军士们听得鞑子去了,都生欢喜,只是张总兵道:“来了两日,城又失了,死鞑子不曾得一个,砍他头报功,怎生回去!”恰好李巡抚又差红旗官催促,道:“将领有退缩不行追赶的,便斩首号令!”张总兵听了,传令叫再赶。军士走了两日,正待歇下,不期总兵督促,只得前行。
又是一日,哨马报远远傍山有红白标子数十杆,鞑兵万数屯住。张总兵传令,叫各军准备火器,前往厮杀。这些军士只说照旧例赶一赶儿,那个有甚厮杀肚肠,听了好生吃惊。却又尘头乱起,哨马来道:“鞑兵回标来了!”张总兵吩咐管火器官快放火器,众人果然看着尘,乒乒乓乓,把那鸟嘴佛郎狼机襄阳炮乱放一阵烟,打个不歇手。可煞作怪,打时鞑兵兜住马不来,都打个空,一放完,正待装放火药铅弹时,他人马风雨似来了。梁游击见了,便率兵首先砍杀,扑做一处,张总兵与颇总兵也率兵努力夹攻。争奈他逸我劳,我兵无必死之心,他却是惯战之士,正在酣战之时,忽然添出两支生力鞑兵,从旁杀来,一裹把官兵围在垓心,箭似雨点般射来。
总兵部下领兵指挥白云龙,他原领着本部兵,在后慢慢看风色,前边胜便乘势赶杀,不胜可以退避。这番鞑兵裹来,引兵一缩,早已缩出围外。千总陈大道,见虏兵势来得勇猛,怕迟些难以脱身,趁围未合,也只一溜,两个不顾总兵,一道烟先自走了。这边张总兵见兵马逃的逃,死的死,料道不支,叫道:“且杀出去!”梁游击便冲了锋,两个总兵做了后继,家丁簇拥,好不拼命相杀。争奈这些鞑子,凭着马,只顾乱拥将来,就是砍得他一两个人倒,一两匹马倒,他后边随即拥上来,并不肯退,任着这三个将官、三万兵奋勇冲杀,莫想肯退一步,让一条路儿。梁游击杀得性起,大声喊杀,身上中了五箭,全不在意,不料一箭复中咽喉,翻落马身死。颇总兵也带重伤落马,被马踏做肉泥。张总兵为要突围,苦苦冲杀,亦遭奴兵砍死。
草染英雄血,尘埋壮士身。野人收断戟,婺妇泣征人。
其余将士,逃的生,战的死。只一阵,把三个大将、百十员偏裨、三万兵士,并三万人资粮器械、盔甲马匹,都丧于奴酋。附近居民,无不逃入开原、铁岭、沈阳等处。守堡将士,都惶惑不自保。
总之,近来边将都是处堂燕雀,平日守不成个守,所以容易为夷人掩袭;到战也不成个战,自然至于覆败。卒使狡虏得以逞志逞强,喜孜孜不唯得了抚顺一城蓄积,还又得这一战军资,回军建州。丧师辱国,有不可胜言者。
运筹无壮略,一战竟舆尸。叹息民膏血,全为大盗资。
奴酋计袭抚顺,蓄谋已深,而以仓卒之师追之,适自败耳。主谓红旗催战,为败军之媒,则守土者将,任其虚而来,饱而去乎?恐如桢之坐视开铁,亦不任受罪也。
战有战气,聊以免罪,气先馁矣,何得不败!
第三回 拒招降张旆死事 议剿贼杨镐出师
迢迢烽火映三韩,野戍孤婺泣未干。幕府阿谁挥羽扇,雄关空想塞泥丸。
声残鼙将军死,马载红妆逆虏欢。惆怅边隅几多恨,萧萧短发舞风寒。
嗟乎!国家有死事之臣,可为国家扶正气,不知今日死一将,便已败一阵,明日死一官,便已失一城,却已伤了国家元气,坏了国家之事。至于用人,毕竟要揣量得这人胜得这事来,方才假他权柄。不然,勉强寻一个人出来,把这担子与他,这人又不量承了去,一时也糊涂过,只是如民生何,如国事何!
辽东自张承胤败死了,李抚就一面具本题知,一面行牌整饬全辽兵备,又发兵协守要害地方。此时京师正阳门外,河水发红如血,内外惊怨,接这边报,兵部连忙具题,道张承胤已死,急须另推总兵。原任总兵李如柏,他是辽东铁岭卫人,习知辽中情事。又父亲李成梁,向做总兵镇守辽东,兄李如松,曾做总兵,督兵在朝鲜平倭、贵州平播,是个世将,用他镇守辽东。李维翰失事,另用一个杨镐,他曾为辽东巡抚,又曾在朝鲜做经略,如今仍升经略。还又道山海关是个重地,起一个原任总兵榆林宿将杜松,使他屯兵山海关。屡次总兵建功朝鲜及播州的大刀刘挺,更有柴国柱等一干名将,都取来京师调用。立一个赏格:斩奴酋的,与他千金,世袭指挥。加张承胤官,赐谥,赐祭立祠,赐名旌忠,以报死事,励生者杨镐、李如柏。命下,即令就道。杨镐更已于五月二十一日出了山海关。
烽火遍宸京,枢臣事远征。频挥白羽扇,刻日犬戎平。
至辽阳,只是四方征调,一时未得到辽,全辽丧失士马二三万,一时招补不来。
奴酋细作布满辽东,他先趁着杨经略未出关时,分三支人马,去攻抚安堡、三岔堡、白家冲堡。这三个小堡,如何挡得他大队人马,尽被他占去了。到了七月,他探得经略虽来,兵马还未集,他又亲领了精兵万数,竟从鸦鹘关进来,攻打清河城。
这城是个要害地方,原有参将邹储贤把守,杨经略因料是奴酋必攻,又调一个援辽游击张旆领兵协守,共兵六千有余,百姓不下数万。这两个将官,也是留心守备的,一听得奴兵入关,便就在城上摆列擂木炮石,两个分城死守。只见二十二日早晨:
鼓角连天震,旌干匝地横。胡弓开月影,画戟映霜明。
二将登城一看,奴酋骑了一匹黄骠马,打着面飞龙旗,两个儿子莽骨大、巴卜太,与两个叛将佟养性、李永芳,护卫在两旁,把鞭梢儿指挥夷兵围城。那张游击看了,面如火发,对邹参将道:“这奴酋他自恃累胜,公然立马城下,指点三军,旁若无人。我不若乘他不意,率领精兵五百,直取奴酋,若杀奴酋,贼兵无主自散了;倘不能取奴,亦须斩他几个首将,以死报国!”邹参将道:“将军虽是英勇,但张总兵以三万人败于奴手,今将军欲以五百人出战,何异羊投虎口!不若坚守城池,待救兵来至,那时奴酋或是分兵往敌,我就可内外夹攻,他若退去,我就可掩其归师,这还是万全之计。”张游击道:“城小救迟,倘不能保,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决一死战耳。”邹参将道:“终是守安战危,还从守。”两个遂分守城堡,矢石齐下,也打死了好些鞑子。众鞑子便间顶门板,抵着矢石,下边用锹掘城。二将又将火器打去,自寅时攻守,到午时光景,城东北角渐渐坍颓,张游击自持大刀,亲挡其处。却见这干鞑兵,俱顶一个打死鞑贼,逼向城来,守城的还只道是他将来抵箭的,不料他向城边一齐撇下,堆积竟与城平,一干勇猛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