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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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4期-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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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 
  接下来是选日子。离春节已近,我是想第二天就动手,争取回家过春节。但第二天是星期六,紧接着星期天是休息日(那时候还没定双休日),医生会不在。犯人医生又做不了主,就得白赔上一天。最好是下周一动手,一鼓作气,争取在一周内解决问题。七嘴八舌这么一说,事情就定下来了。 
  过了一个漫长的周六,又过了一个漫长的周日。到星期天晚上躺下之后,我竟越来越兴奋,恨不得立即起来行动。那情绪也真有点奇怪,信心十足,浑身是劲,跃跃欲试,没有丝毫畏缩和紧张。但我设计的借口是放风倒马桶回来后在楼梯上跌了一跤,(总不能说是自己半夜起来打的啊!)所以我必须耐心地等到天亮。 
  一夜未眠。早上起来时我依然神清气朗,斗志昂扬。倒马桶回来,我立即开始安排,“你们俩帮帮我。一个站我右边,我打完后帮我接着这滚子,不要让它掉在楼板上,弄出响声让楼下听见。一个站我左边,我打完后扶着我,也别让我扑通一声倒下去。”我请的是那个黑头与他原先的搭档。他们的脸色有点变,问:“小朱,你真要干?”我说:“是呀,不是说好了吗?”这时候那位大汉过来对我说:“小朱,我的情况不同,我马上去躺着。待会干部来了,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行吗?”他不敢帮着我撒谎,又不愿揭发我,我自然是同意了。 
  架好了腿我没有犹豫,高举滚子叫了声“苍天有眼!”就砸了下去。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肉陷下去了一块,呈白色。但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手软,没使上全身的劲,而那响声又好像是回弹过来的响声,骨头很可能没有折。于是我问:“断了吗?没有断吧?要不要再来一下?”这时候那位大汉蹦过来了(我打腿的时候他一直蜷缩在被子里没敢看),一边大哭一边大喊:“小朱!肯定断了!肯定断了!”我当时正气盛,只冷冷地冲他说了一句:“你回去睡觉。”他于是又回到屋角他的被子里去了。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位黑头,他说:“我刚才把脸掉到一边去了,都没敢看。太残忍了!”(我幸亏没请他帮忙打!)只有一个人支持我再打一下,“人家已经挨了一下,你们就别再拦着。” 
   我当然不能等他们讨论完毕再做决定,举起滚子我骂了一句粗话:“我日你烂妈!”就又砸了下去。我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那条架在马桶上的腿在我眼里哪里还是我的腿,真像是一根干柴棒了!——所以怕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上去。这一回响声要哑一些。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是,这一下竟打在了刚才陷下去的那个坑上,一点没偏。 
  把滚子递给一个人,蜷着伤腿让另一人扶着我回到自己的铺位。我一点不疼,但却止不住地从胸腔里发出粗短急促的哼喘声。躺下后我下意识地从枕下掏出一块私藏的碎镜片(牢里不让带镜子),举到眼前时发觉镜像一片模糊,我知道是我的瞳孔放大了。看起来有一种痛感可以被叫作超痛感。 ” 
  接下来是同屋的人开始喊报告。犯人医生闻声过来看了,说:“医生回家探亲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你先躺着别动。”这才叫始料末及!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这位医生探亲却不等到春节期间,倒像是知道我这几天要干什么似的。 
  隔了一会儿,我想小便,就请人把我扶起来。起来以后我试着用伤腿触地,不想一下就双脚站立在地上,好像根本就没什么事。——看来是失败了。当时我的知识不够,不知道这根骨头是管状的,叫胫骨;强度远胜于一根同样粗细的干柴棒。而且腿的外侧还有一根腓骨在帮衬。我那两下子的确不怎么的,只在胫骨上打了一个坑。后来有骨科医生用手一摸后说:“噢,硬砍上去的。”那是后话。当时的我只觉得万分沮丧又万分的不甘心。忽然想起有人传给我的“秘方”:“一次服下二十颗阿司匹林,就会出现发高烧等症状。”得知这个“秘方”之后,我就留了个心眼,常伪称头痛向医生讨要阿司匹林,并早已攒足了二十颗。这就叫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立马把那二十颗阿司匹林吞了下去。 
  整个一下午又没什么事,除了小便增多以外。我觉得这“秘方”也是个编出来的故事而已。但此刻我的腿开始疼,犯人医生还装模作样地给我上了夹板。我说他装模作样,是因为他应该知道我这腿其实不用上夹板。不过我也乐得他这样做,本来不就是要闹腾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于是我决定,索性就用这条腿再加上绝食来达到目的。 
  没想到到了晚上睡觉之后,阿司匹林的药性发作了。没有发烧,只是耳鸣不断,呕吐不止。那耳鸣声仿佛几十架鼓风机同时在响,完全可以叫作“轰鸣”。至于呕吐,由于我一整天未进食,所以吐.的就是胆汁而已。三五分钟吐一回,比晕车要难受好几倍。到了夜里,呕吐好像好了一点点,但我觉得神智有些模糊,怀疑自己会晕过去。当时我还有一种担心,就是担心那滚子上沾有铁锈,我会不会因此得了破伤风?——因为那位传授阿司匹林“秘方”的人告诉我的“症状”没有恶性呕吐这一条。 
  我想到了死。不过那想法平淡得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反反复复不过一句话:“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这时候有人醒过来问我:“是不是需要急救?要不要我们替你喊报告?’’我说:“不用了。如果是破伤风,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是阿司匹林,我能告诉医生吗?” 
  那时候我还有股冲劲,相信意志能够战胜死亡。一个简单的念头在我心里逐渐占了亡风:只要我今夜不让自己晕过去,就不会死。于是我开始控制自己的意识,努力保持清醒。我默默地用眼睛数着排列在地板上的杯子和挂在墙上的毛巾:这是某某的,这是某某某的……然后又认真地想地板上铺位的顺序:某某过去是某某,某某过去是某某某……一遍过了再来一遍,就这样折腾了一个通宵。 
  感觉到天快亮了,我支撑着坐了起来。忽然感觉到从铁窗口吹来一阵晨风,拂面而过。也奇了,那几十架鼓风机好像被这阵晨风关了总闸,顿时停了下来。耳鸣一下就消失了,那世界真安静!紧接着同室的人都起床了,准备着出去倒马桶和洗脸刷牙。有人来帮我把夜里撒在一个罐子里的尿倒进马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小朱,你的尿里有白色沉淀物。”我说:“我明白了。把你们积攒的所有水都给我。”——我开始一缸接一缸地喝水,想借助于排尿来排毒(出狱后得知是“酸中毒”)。 
  这以后是五天的绝食,到第六天头上医生出现了。那天离年三十已经只有两天时间。医生开始劝我复食,话说得很有说服力:“我知道,你就是想要保外就医。可是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能帮你找谁去?谁在这两天还管你这事?我又做不了这个主。我看这样吧。你先吃饭,等过了春节我一准去找你的预审员反映。”我有保留地同意了:“我可以吃。可是我是有病吃不下,得给我做病号饭,而且我肯定只能吃一点点。”:“行!能吃多少是多少。”——我把这场对话看成是我和医生之间达成的一项临时协议。 
  整个春节期间,我没敢多进食,的确是一顿只吃一点点稀饭(病号饭)。原因是我有经验,如果多进食,几天之后能从身体形态上看得出来。牢里人都饿得很瘦,可是绝食几天后肚子会更往里扁,肋骨会更往外翘,那形状我们有时戏称之为“鸭屁股”。 
  那一年春节天气晴好,一连几天窗外都只见阳光灿烂。号子里也有不少欢笑。每天每天,只要高墙外隔壁宿舍楼离我们铁窗最近的阳台上出现了那位漂亮女孩,就会有人喊:』、朱,你的情人出来了!”而我就会一个前滚翻翻到铁窗边,两手拉着铁栏杆用一条腿站立起来,凭窗凝视。 
  春节终于过去了。医生来视察,问我吃了东西没有。同号子的人回答说:“吃了,但一顿只吃了一点点。”医生显然不相信这个“一点点”,只说了一句:“吃了就好。”说罢就扬长而去。看来他并不认为他和我之间有过什么“协议”。我于是立即决定再次绝食。 
  同号的几位又开始帮我喊报告。这其间出现了一个意外,一个当班的干部烦了,要把一个喊报告喊得最勤的人给转到别的号子去。当时我问那个干部:“他是帮我喊报告,你凭什么要惩罚他而不是惩罚我?”(病号监的条件总是比别的号子要好得多)干部回答:“我这不是惩罚,我是在调整号子。”说完就把人给带走了。这人就是唯一支持我打第二下的那位。人一走,我这厢突然就悲从中来,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叫人把我抬到号子门边,坐在地上我隔着专用来递饭菜的风门口大声喊起来:“报告干部!报告干部!……”似乎是郁积了两年多的一种强烈的悲愤之情控制了我,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保外就医这档子事,豁出去要跟干部们较量一回的模样。 
  那个干部当然不会再理我,倒是医生过来了:“喊什么喊什么嘛?” 
  我说:“我几天没吃饭了。不喊没人理我,请别人喊别人就被提出病号监,所以从今往后我都要自己喊。” 
  “你干吗不吃东西?” 
  “我吃不下!你没看见这号子里吃的是什么吗?” 
  “那你想吃什么?”——意思是你做了犯人难道还想吃什么好东西不成? 
  “鸡鸭鱼肉,你有吗?”——我说得理直气壮斩钉截铁。 
  此后每天至少两次,我就坐在门边地上扯着嗓子喊报告。喊到第六天,预审处的处长来了。 
   一进来他就开门见山:“说说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活了二十六岁,坐了两年半的牢,又断了腿病在这里。原先还想回家看看,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你这是有抵触情绪,承认不承认?我这还没给你上纲上线……” 
  我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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