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4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5年第4期-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三丫喜欢上端方的时间并不长,就是在麦收的时候。端方勤力,壮实,一点都不怕苦,不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一下地就给了王家庄的姑娘们一个别样的印象。其实三丫并没有动过端方的心思。三丫很知趣。以她自己这样的条件,对于条件太好的小伙子,三丫不敢的。哪里能轮到她呢。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不敢,就越是会撞上。那一天三丫正站在跳板上,往水泥船上装麦把。端方挑着麦把过来了。端方的身子沉,脚重,一脚下去跳板就晃荡起来,三丫没留神’,差一点被跳板颠到水里去。端方一把揪住了三丫的胳膊,这才站稳了。三丫在回头的时候看见了端方的笑,他笑得太特别了,事后想起来,只能用“干净”去形容。端方笑得真是干净,和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就是干净。三丫喜欢。端方一把拉住三丫的胳膊,说:“对不起了三丫。”三丫在王家庄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对不起”。这样的言谈举止也透着一股子干净。三丫喜欢。“对不起”,就三个字,太动人了,简直具有催人泪下的魔力。三丫的眼珠子到处躲,再也不敢看端方。最后,却鬼使神差,一双眼睛落在了端方的胸脯上。端方胸脯上的两大块肌肉鼓在那儿,十分地对称,方方的,紧绷绷的。三丫的目光就那么不知羞耻地落在端方赤裸的胸前,失神了,痴了。下巴也失去了力量。心口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一样东西流淌过去了。很晕。到底是丫头家,三丫知道,自己出事了。是大事。一回家就哭了,一夜。 
  哭完了,三丫的自觉性和自制力还是占得了上风。她是不配的。端方刚刚毕业,还有无尽的前景在等着人家,不能用自己的成分去拖住人家。无论心里头冒出什么芽来,三丫都要把它掐了。三丫有三丫的办法,每天拚了命地干活,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三丫都把它耗在麦田里,然后,拖着自己的尸体回家,这样就好多了。而到了干活的时候;三丫总是离端方远一点。可这样做三丫又有几分的不甘心,那就在沈翠珍的身边吧。在沈翠珍需要帮手的时候,三丫就悄悄跟上去,帮—把。等于是给沈翠珍做下手了。沈翠珍偶尔和别人开玩笑,三丫在言语上也要帮上两句腔,但是,不过分。不能过分。以三丫的身份,她是不能过分的。沈翠珍不知道三丫的心思有多深,对三丫,她是喜欢了。女人一旦到了沈翠珍这个岁数,看得顺眼的姑娘其实不多了。但三丫是一个例外。这丫头懂事,手脚又不懒,是一个周正的姑娘。沈翠珍有时候想,这孩子,怎么就生在孔素贞、的家里呢?不过,细一想也对,人哪,就这样,不管你有多称心,总有一只手要拽着你,得把你拉回来。要不然,人人都在天上飞,那还了得了。 
  回过头来看看,麦收的时候反倒是一段快乐的时光。现在歇下来了,三丫不好了。很不好。每天都想哭,又哭不出来。就是堵不住自己的心思。人都蔫了,没着落。但是,扯完了花布,从中堡镇一回来,三丫好了。手里头有了针线,三丫安定了,踏实了。三丫一针一线的,不再是为自己,而是在替端方拿针线了。这么一想三丫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心里头对自己说,你这个人哪,疯野得很,鲁莽得很,这都是哪儿对哪儿。——你呀,也蛮贱的呢!这样骂完了自己,三丫高兴起来。一颗心像风一样,一点也不着边际,信马由缰了。虽说还没有和端方好好地说过一顿话,可三丫的这一头对端方酌用情却已经很深了。不停地走神。平白无故地酸甜苦辣。很伤。人也瘦了。反而好看了。 
  花褂子终于上身了。三丫却没有遇见端方,白忙了。不好的兆头涌向了三丫。三丫的委屈说不出,没法说。到了晚上,三丫到底不死心,又出去走了一圈,这一回倒是碰上端方了,她听见端方从混世魔王的那头走了过来。她听得出端方的脚步声。那是与众不同的。三丫突然就是一阵怕,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她立住脚,大声说:“是端方吧,吃过啦?”端方很客气地说:“是三丫啊,吃过了,你呢?”三丫说:“吃过了。”端方并没有停下来,走过去了。三丫站在原来的地方,悄悄拽了拽花褂子的下摆。突然明白过来,天已经黑透了,哪里还有什么花褂子,无非就是…块黑布。端方什么也没有看见。三丫回到家,脱下花褂子,叠好了,放在枕头的下面,放下蚊帐,躺下了。身子在出汗。—身的汗。热归热,其实也是凉了。 
  一般说来,端方不到水泥桥上去。原因很简单,他的两个弟弟端正和网子都在桥上。端方不想和他们掺和。年龄的差距是一个方面,却还不是最主要的。这里头有这样一个区别:端方和端正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网子呢,同母异父,不一样丫。从骨子里说,端方当然要对端正亲——点,而王存粮和沈翠珍则对网子更好一些。这也是该派的。从名字上也町以看得出,网子,不论有怎样的祸水,网一收,就提上来了。从外面看,这个家是一个家,暗地里其实还是两个家。平安无事的时候,一切都山清水秀,一旦生了事,枝枝杈杈的就出来了。端正和网子毕竟小,哪里能明白这一层?自己玩还玩不过来呢。两个人动不动就要吵,就要打,就要闹,有时候一顿饭就能闹上好儿回。其实都是无心的,但是,大人一插话,那就是有心的了,有了复杂的歧义。一句话不留意就生出了是非。所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端方反而会护着网子,没头没脑地呵斥自己的亲弟弟。而红粉则要反过来,乔模乔样地护一护端正。谁都知道这是假的,但是,人就是这样,不能太实诚,太实诚就傻了。有一次端正在饭桌上对网子动了手,一把把网子的饭碗打在了地上。没等继父说话,端方骂了—“声“狗日的东西”,…—巴掌把端正推开了,不让他吃,饿他。后来还是红粉出面打了圆场,绐端正送去了一碗红薯饭。母亲不高兴了,第二天的上午她专门找了一个空隙,关照端方说:“自己的亲弟弟,打几下不要紧。不能骂狗日的。”端方知道了,“狗口的”是母亲的忌讳,等于骂’了自己的亲爹。不能够。端方闷了半天,说:“知道了。”这又给了端方一个小小的教训,他们小弟兄两个人的事,少过问总是好的。越问事情越多。 
  可是,有些事情你躲不过去,该来的它还是要来。傍晚的前后,端力正躺在家里看连环画,网子从外头回来了。一回来就吓了端方一大跳。网子全身都是水,神态极度地慌张,异常了。网子站在端方的身边,一句话不说,下巴那一块不停地抖,牙齿都数起了快板。端方看了半天,说:“怎么了?”网子说:“死人了。”端方说:“谁死了?端正呢?”网子说:“不是端正,是大棒子。”端方松了—口气。大棒子端方认识,是佩全的侄子,大前天的下午还和网子在天井里玩弄老鼠夹,不小心夹了手,哭着回去了,很敦实的一个小子。端方说:“怎么死的?”网子说:“淹死的。”端方说:“尸首呢?”网子说:“不知道,没上来。”端方说:“是你喊他下河的还是他喊你下河的?”网子不说话了。端方说:“说!”网子还是不说。端方挺出手指头,厉声说:“说!”网子说:“是我喊他的。”端方不说话了。端方坐下来,突然伸出手,捏住了网子的耳朵,往上拉。端方说:“从现在开始,除了我,对谁都不许说话。一一—准都不许说!听见没有?”网子歪着脑袋,吊着,不能点头,说:“听见了。”端方放下网子的耳朵,网子的耳朵上立即就是两只紫色的指印。端方对着网子的耳朵关照了几句;最后说:“家里头呆着,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网子说: 
“听见了。” 
  大棒子的尸体是被渔网捞上来的,河边上站满了王家庄的人。连树枝上都是,院墙上都是。王家庄的人差不多全部出动了。大棒子宁捞上来他的母亲就倒下去了,怎么喊都喊不醒。佩全抱着大棒子,大棒子软软的,胳膊和腿都挂下来了。榆木疙瘩是大棒子的爹,他从佩全的手上接过自己的骨肉,抖动他的儿子,喊他的儿子,声音和模样都不像人。这时候巴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残阳如血。黑压压的人群一起闭起了嘴巴。佩全想起来了,突然想起来了,他问孩子们,大棒子和谁一起玩的?答案立即就出来了,是网子他们几个。佩全走到榆木疙瘩的旁边,对叔父耳语丁一些什么。随即从叔父的怀里接过尸体,出发了。河边上的人群挪动起来,他们跟在榆木疙瘩与佩全的身后,浩浩荡荡拥向了端方家的家门口。 
   红粉刚刚放工,也挤在人群中,没走几步,预感到了什么。她冲出队伍,绕了——个弯,抢先回到了家。父母都在,端方在,端正也在。家里没有一点人气,王存粮蹲在猪圈旁边,闷了头吸烟。红粉只看了一眼不好的预感就得到证实了,转过身子就关门。然后,靠在门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端方走过来,一言不发,把红粉拉开了,重新打开天井的大门。端方把扁担、鞭子、锄头和钉耙放在顺手的地方,说:“我不动,你们一个都不要动。”这句话是说给王存粮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拐角就传来了骇人的脚步声。 
  端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黑压压的人群,而是大棒子。大棒子躺在佩全的怀里,还是湿的。胳膊和腿都在晃。端方的心突然被一只手揪住了,拎了起来。端方愣了片刻,跨上去一步,满脸都是狐疑的表情,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佩全高声说:“网子呢?”端方说:“在家。怎么回事?”佩全说:“怎么回事?死人了!是网子喊他下河的!”端方堵在门口,大声吼道:“严网子!网子!!”广网子出来了,看见夫井的大门已经被堵死了,不敢动。端方喊了一声:“过来!”网子走了过来,端方抡起他的大巴掌,当着所有的人,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