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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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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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乐声中动荡,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但是一个年轻女人走上前来,拿一个钱包丢给一个穿绿衣服的骑士侍从。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于是听见如怨如诉笛声,好像潺潺的泉水,又像啁啾的小鸟。 这个女人就是吕茜,她开始慢慢地唱她的咏叹调;她抱怨爱情带来的痛苦,恨不得身有彩凤的双翼。艾玛也一样想逃避生活,想飞向爱情的怀抱,忽然一下,埃德加。 拉加迪出场了。他的肤色像大理石一样洁白,这使热情的南方民族看来更加光辉灿烂,更加崇高。 他矫健的身材穿了一件棕色的紧身短上衣,在左屁股上挂了一把精工雕镂的首。 他转动一双多愁善感的眼睛,同时露出了一口白牙齿。据说一天傍晚,一个波兰公主听见他在比亚里兹海滨修理小艇时唱歌,就爱上了他。她为他倾家荡产,他却把她丢在一边,另寻新欢去了,在风流艳事上出了名,在艺术上的地位也就抬得更高。 这个善于交际的蹩脚戏子,甚至总是小心在意地在广告上加一句富有诗意的溢美之词,夸耀自己的才华,今人倾倒,心灵高尚,多情善感。 一副好嗓子,一颗无动于衷的心,体力强于智力,虚张声势多于真情实意,但却提高了这个走江湖卖艺人的叫座力。 他的实质不过是个理发师加上斗牛士而已。他一上场就使观众兴奋。 他把吕茜紧紧抱在怀里,又离开她,再走回来,似乎绝望了:怒气一阵阵地爆发,然后又无限温柔地用嘶哑的声音唱着哀歌,音符从他脖子里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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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呜咽就像亲吻。 艾玛为了看他,把身子往前倾,指甲抓进了包厢的丝绒。 她心里充满了音调悠扬的悲叹哀鸣,在低音提琴的伴奏下,哀歌的余音更是不绝如缕,就像在狂风暴雨中海上遇难者的呼救声。 她听出了令人心醉的迷恋,几乎使她丧生的痛苦。她觉得女戏子的歌声就是她内心的回音,这个使她神魂颠倒的幻像,更只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深深地爱过她。 他们最后一夜在月下说“再见”时,罗多夫就不像埃德加那样哭过。 最后一段和声又重唱了一遍剧场内爆出了喝彩声;这一对情人唱到了他们坟上的鲜花,他们的海誓山盟,流亡,命运,希望。 当他们唱出最后的告别时,艾玛发出了一声尖叫,和结尾高响入云的震颤音融合为一,简直难分真假了。“为什么,”包法利问道,“这个贵族是不是要迫害这个少女?”

    “不对,”艾玛答道,“她是他的情人。”

    “那么,他为什么赌咒发誓,要对她一家人进行报复呢?

    而另外一个男的,就是刚才上场的那一个,却说:‘我爱吕茜,我想她也爱我。’并且同她父亲挽着胳膊走了。那个丑陋的小老头,帽子上插根鸡毛的,不就是她的父亲吗?“

    虽然艾玛再三解释,二重唱的意思夏尔还是不懂。 在二重唱中,仆人向主人献计如何哄骗吕茜,但夏尔却把哄骗吕茜的假订婚戒指当做是埃德加送给她定情的纪念品。此外,夏尔承认没有听懂这个故事,因为音乐太响,听不清楚唱词。“没关系!”艾玛说,“不要说了!”

    “因为,”他注视着她的肩膀,接着又说,“你知道,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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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解清楚。“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不耐烦地说道。吕茜一半靠了侍女的搀扶,才走向台前,头上戴了一顶桔子花冠,脸色比她身上穿的白色缎子长袍还要白。 她的结婚日子艾玛又想起来;她仿佛又看见自己在麦地里,沿着一条小路,向教堂走去。 当时为什么她没有像吕茜那样又是拒绝,又是恳求呢?恰恰相反,当时她很高兴,却没有发现自己是在走向深渊……啊!假如她还年轻貌美,没有被婚姻玷污清白,没有对情夫感到幻灭,假如那时她能把自己的一生,交托给一个伟大而坚强的男人,而贞节、温情、恩爱、义务全都合而为一了,那么,她怎么会从那至高无上的幸福中,堕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呢?当然,那种幸福只是谎言,只是幻想,结果只会使一切欲望化为泡影。 她现在才知道感情是多么微不足道,是艺术把感情无限夸张了。艾玛不想再受愚弄,她将她痛苦生活的翻版戏只当作是一种造型的幻想,只能使人赏心悦目而已。 她甚至怜悯剧中人,又瞧不起他们,于是心中暗笑。 这时,从舞台后部的丝绒门帘底下,走出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做了一个姿势,斗篷的西班牙式大帽子就落到背后云了;立刻乐队开始了六重奏,歌手也开始六重唱。 埃德加怒气冲冲,用他嘹亮的男高音压倒了其他歌手。 阿斯通用男低音向他发出了致命的挑衅,用女高音吕茜诉说自己的痛苦,亚瑟隔岸观火,用男中音唱着抑扬顿挫的转调,神甫的中低音呼隆呼隆响,好像一架风琴,而侍女们用女低音重复神甫的唱词,齐声合唱,倒比神甫唱得更加美妙动听。 他们全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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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一排,指手划脚;愤怒、报复、妒忌、恐怖、慈悲、惊愕,同时从他们半开半闭的嘴里倾吐出来。 这个多情人埃德加气得拔出剑来挥舞;随着他胸脯的开扩与收缩,他的镂空花边的衣领也就上下起伏,他大踏步向左走,镀金的马刺在地板上走得铿锵响。 软皮靴在脚踝处开了口。 艾玛心里想,他的爱情一定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所以才能滔滔不绝地流向观众。剧中角色的诗意侵入了她的心灵,她原来要贬低他们的念头,还没有见诸行动,就烟消云散了。 剧中人物造成的幻像,使她对演员本人产生了好感;她揣摸他如何生活,如何名闻远近,光彩夺目,不同凡响,如果机会凑巧,她本来也可以过上这种生活的。她本来可能认识这个演员,他们可能相爱!

    她可能同他周游欧洲各国,从一个首都到另一个,把他的疲劳和骄傲分享,捡起抛给他的花束,亲自为他的服装绣花边;然后,每天晚上,坐在包厢里,在金色栅栏后面,她会心醉神迷地倾听他吐露他的心灵,他只是为她一个人而歌唱的;在舞台上,他也会一边演戏,一边向她暗送秋波。 她忽然突发奇想,认为他现在就在看她,而且是千真万确的!她真想扑到他的怀抱里,寻求他的力量保护,就像他是爱情的化身一样。 她要对他说,要对他喊:“把我抢走,把我带走,让我们走吧!我是你的,我朝思暮想的,就是你呵!”

    但是幕落下了。煤气灯味和观众的呼吸混成一片;扇子的风使人气闷。艾玛想走出去,但是挤在过道上的人群挡住了路,她只好又在扶手椅里坐下,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吃力了。夏尔怕她晕倒,跑到小卖部给她买了一杯杏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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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他才回到座位上,因为他两只手捧着杯子,每走一步,胳膊肘都要撞人,甚至把四分之三的饮料,都泼到一个卢昂女人的肩膀上,那个女人穿着短袖长袍,感到冷水往腰间流,猪嚎似地叫了起来。 她的丈夫是个纱厂老板,对这个笨蛋大发脾气;在她用手绢擦干她漂亮的樱桃红绸子长袍的时候,他粗暴地说要夏尔赔偿损失,付他现金。最后,夏尔总算到了太太身边,气喘吁吁地说:“天呀!我以为回不来了!到处都是人!……是人!

    ……“

    他又加上一句:“你猜猜我碰到谁了?莱昂先生!”

    “莱昂?”

    “正是他!他就要来看你啦!”

    刚说完话,当年荣镇的实习生就走进了包厢。他像个上流人一样不拘礼节地把手伸出来了;包法利夫人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当然,她是顺从一个意志更强的吸引力。 自从那个雨打绿叶的春天黄昏,他们站在窗前道别以后,她就没有再碰过这只手。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在目前的情况下怎样做才算得体,于是努力摆脱回忆带来的出神状态,又迅速又结巴地说:“啊!你好……怎么!你竟在这里?”

    “肃静!”正厅后排有人喊道,因为第三幕开始了。“你来卢昂了?”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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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讲话就出去!出去!”

    大家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他们只好停止讲话。但是,从这时起,艾玛就再也没心听戏了;对她说来宾客的合唱,阿斯通和他的仆人密谋的场面,伟大的D大调二重唱,一切都很遥远,仿佛乐器变得不够响亮,剧中人物已经退到幕后似的;她又回忆起了在药房打牌,去奶妈家路上散步,在花棚下读书,在炉边密谈,这微不足道的爱情,静悄悄,慢悠悠,小心翼翼,含情脉脉,但她全都忘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回来?

    难道是机缘凑合,又使他进入了她的生命?

    他站在她背后,肩膀靠着板壁;她时时感到他鼻孔呼出的热气侵入了她的头发,令她微微震颤。“你喜欢看戏吗?”他说时弯下腰来,脸离她十分近,胡子尖都碰到了她的脸。她心不在焉地答道:“哦!我的上帝,不,不怎么喜欢。”

    于是他提议到剧场外去喝点冷饮。“啊!不要现在去!待一会儿吧!”包法利说。“女主角的头发散了,看样子悲剧要出现了。”

    女主角的表演在她看来太过火了发疯的场面不合艾玛的口味。“她叫得太厉害,”她转过头来,对正在听戏的夏尔说。“是的……也许……有点,”他不知如何回答,到底是老实承认自己喜欢看,还是应该尊重太太的意见。接着,莱昂叹口气说:“这里太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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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受不了!”

    “你难受了?”包法利问道。“是的,闷死我了;走吧。”

    温存体贴地莱昂先生把她长长的花边围巾披上她的肩头,他们三个人就走到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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