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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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6期-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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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轰的一声,玻璃罩子里面的人不见了,红色毡垫上只有两个清晰的脚印。阿小抬起头来看罗盘时,罗盘已像从前那样缓慢地运行起来。 
  所有的人依旧默不作声。春旺走过来问阿小,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阿小意识到跟春旺分开的时候就要到了,他将头靠在春旺的胸口,双手搂着春旺的腰,鼻子酸酸的,他闷着头问,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姐我娘了? 
  春旺没有说话,他还是用手摩挲着阿小细软的头发。半晌,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药丸,这枚黑色的药丸比前边阿小吃过的所有药丸都大,像一粒牛黄。春旺掰开阿小的手掌,放下药丸,他说,想家的时候咬一口,但是记住,千万别一口气把它都吃了。 
  阿小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白色的纱布,把药丸小心地包好,藏到了衣服里面的口袋里。 
  春旺松开阿小,拨开人流,站到了红色毡垫上。他回过头冲着阿小这边露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玻璃罩子下来,罗盘开始转动。阿小不忍心似的闭上了双眼。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春旺已不知去向。 
  阿小站了一会儿,眼看着三个少年被罗盘送到了不可知的地方。 
  阿小一脚踏上红毡的时候,手捂着胸口那粒珍贵的药丸。玻璃罩子下来以后,他听见的都是不懂的方言,不断重复着,像家乡打夯的声响和节奏。阿小的眼睛看不到罗盘,看不到围观的人,他只看见无数个或明或暗的图景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闪现,最后在他眼前慢下来并不断重复的是一种暖黄色的光,阿小定睛看时,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宽敞的房间里。 
  暖橙色的灯光通透地洒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不知从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乐曲,一波一波的,仿佛裹挟着稻香。房间里照例没有窗户,但是有橙色的窗帘,均匀分布着。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身形高大,阿小定睛一看,都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人,不同的发色,不同的眼睛,就像是他刚上车时碰到的那个塞给他棉花网的男子。但这回阿小看到他们不觉得害怕,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面带微笑,说话也是低声细气。 
  阿小环顾四周,没有见到春旺。春旺不知又去了哪里,阿小想,如果春旺又回到上车的那个地方,不知道还会碰上P镇的谁。 
  忽然有人使劲地拍了阿小的肩膀。那个在拐弯处看见过的脸颊通红的少年就站在他面前。少年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声音颤抖地说,啊,你还记得我吗? 
  阿小点点头。他揉搓着被这个少年拍得生疼的肩膀,问,你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是啊,这可是最好的地方了。见阿小张着嘴一副茫然的样子,又说,你不知道吗?所有上了车的人都想着一下子能来这里。但是这得凭运气。我估计,十个人里也只有一两个能到这里。 
  阿小眨眨眼,仿佛对自己得此好运的现实没有认清。少年着急地搡了他一下,说,我已经在前面排好队了。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卡片拿到阿小鼻子底下。 
  你知道吗,等我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卡片上是张陌生的面孔。跟这里的人一样,头发是卷曲的油油的栗子色,皮肤煞白煞白,而眼睛是灰蓝色的,深深地窝下去,是跟眼前的这个少年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见阿小还是对着照片眨眼睛,少年着急地说,看不出来吧,将来我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这里每个人都要做这样的手术。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子,你看你看,这样子是这里面最最好看的。 
  每个人都要变吗?阿小的身上一下子出了冷汗。 
  当然。所以说这里不错啊。你看,少年用手指指旁边面带着微笑走动的人,到那时我们全都跟他们一样了。 
  阿小皱起眉头,又问,那我还能听懂你说的话吗? 
  少年指指自己脖颈的喉结处说,当然听不懂了,他们在我这里安一个小片片,出来后我就可以说他们那种话了。不过,也许我还能说以前的这种话。谁知道呢? 
  你以前是哪里来的呢?阿小问他。 
  不知道,我只记得上车之后的事情。 
  那你见过我们P镇的人吗?二娃?三皮?还有春旺? 
  没有没有。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开始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阿小心里面有点难过,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够找到二娃叔。二娃叔的走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阿小还没有出生。父亲给他看过二娃叔的一张照片,是二娃上车前到镇上的照相馆照下的。父亲曾经想过让阿小带着这张照片上车,但想了想还是又将它放了起来。毕竟二娃在这个家族里只剩下这张照片可以追忆了。 
  这时,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过来叫少年。少年站起身来时,又拿着那张照片在阿小眼前晃晃说,看好这个样子,出来后我来找你,不要忘了哦。 
  少年走后,阿小打了个寒噤。他突然觉得累极了,仿佛走了那么远的路。积起来的累此刻一下子灌到了两条腿上,而且大脑也开始运转不起来。他不由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马上有一个人站到他跟前,也是那些红红黄黄的头发,身上散着浓郁的香味。他用生硬的语调说,孩子,你是不是忘了用药了?不容阿小说话,他拉起阿小走到墙边,在阿小当初见过的铁筒着停下,不用他说,阿小就知道用这里流出的几滴液体抹在脑门上。 
  做完这些,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放开阿小到一边去了。 
  果然管用,现在的阿小又跟早晨刚起床时一样精神饱满了。 
  阿小又往前走,他知道,在这个车上,往前走总是没错的。走出这个房间,又能看到一扇接一扇的门,泛着橙色的柔光。前边稀稀拉拉有几个人也在不紧不慢地走着。阿小跟着他们,不知道前面还能碰到什么。 
  前面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阿小记得跟前的一个人好像是突然闪进一道门。阿小正犹豫着是不是还该这么着走下去,一道门在他前面开了,仿佛是被人推了一把,阿小一只脚踏了进去。 
  “你是来咨询的吧?”坐在桌前的那个人问他,还是面带微笑的样子。 
  阿小含糊地答应着。 
  那个人突然站起身,用手捏了捏阿小的脸皮。坐下后,他在自己的桌子上摆弄了一会儿,阿小面前的一个机器上出现了一张面孔。是个浅色头发的年轻人,脸上还能看出淡淡的雀斑。跟这里的人一样,都不是黑色的眼睛。 
  你来选选看吧。那个人又说。 
  一张接一张的面孔出现在这个机器上。阿小看得有些眼花。这些面孔的吸引力消散了最初的慌乱。阿小镇定地选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面孔,是一张黑头发黑眼睛的,虽然高鼻深目,却看着似曾相识。 
  好的,眼力不错。那个人又赞赏他。然后他从另外一个机器里抽出一张卡片交给阿小。正是刚才阿小选中的那张脸。 
  “再仔细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还可以回来找我改。” 
  阿小胡乱地点着头,嘴里哼哈着出了门。 
  出门向右拐,第三个房间。他知道自己还得在那里度过一个时刻,才可能变成卡片上的模样。拐过去后,阿小伸长脖子瞅了瞅,看见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在那里踱步。 
  阿小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这张脸,油腻腻的。他才想起自己不知多少天没洗过脸了,并且,也有多少天没照过镜子了。 
  究竟是多少天呢,阿小算不来。这里看不出黑夜与白天,灯光或是惨白或是昏黄,现在又是这样明亮得宛如黄昏时的晚霞。 
  这列车到哪里才是尽头,阿小不敢问也不敢想,反正是不指望能找到二娃叔。谁都没见过谁,只有脑子里一张模糊的少年的面孔。阿小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很想找个镜子好好照一下,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或者也像二娃叔那样照个照片,留在身上。如果真的改变了模样,P镇再上来的人从哪里认出他就是阿小呢?姐姐棉花终究也会过来的,如果见到他完全变了模样,怎么能相信那张脸面就是她的弟弟呢? 
  也许这里照一张相就像刚才出一张卡片容易吧。阿小想到这里,开始往回走,他要回到刚才的那间屋子,跟那个人说说自己的这点请求。 
  往回一走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一模一样的白色的门挨个排列,哪一个才是刚才去过的房间呢? 
  不过阿小已没有多少恐惧,他觉得这里的人虽然长相怪异,却个个和颜悦色,行事礼貌。 
  阿小随便推开一道门,里面倒也是暖和的橙色光亮。一个男子盘腿坐在房子中间,嘴里念念有词,阿小一句也听不懂。 
  阿小关上门想走,那个人叫住阿小,冲着阿小拍拍身旁的地方,示意阿小坐过去。 
  阿小坐在他身边,也像他那样费力地盘好双腿。那个人摸了摸阿小的脑袋。 
  阿小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爱摸他的脑袋。他的手在阿小脖颈那里停顿住。 
  “你来自P镇?”他说出了阿小能听懂的话。 
  阿小转脸看他,认真地点点头。阿小忽然想起母亲告诉过他,P镇出生的人脖颈处都有一粒玉米粒大小的痦子,十岁一过,上面还会齐齐地长出三根毛发。 
  阿小的心忽然一下子热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看这人,希望能看出一点什么,这人却扭过头去,拉起阿小的手,放在他的脖颈上,阿小在同样的位置,摸到了同样大小的一粒痦子,并且看到了均匀分布的三根直硬的毛发。 
  阿小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下来了。他明白面前这张红发灰眼睛的面孔也曾经在P镇生活过,也许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你是二娃?阿小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人又郑重地盘腿坐好,说,不,我也一直没见过二娃。 
  我记得我们一同在站台等了三个多月,第四个月上的一场大雪里,我跟二娃一起上了车。上车后就找不见他了,别的人我也没见过。二娃可能在我们的前面,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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