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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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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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抖一抖地打嗝时,许三观数着手指开始算一算这个下午花了多少钱。

  “小笼包子两角四分,馄饨九分钱,话梅一角,糖果买了两次共计两角三分,西瓜半个有三斤四两花了一角七分,总共是八角三分钱……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啊呀,”许玉兰惊叫起来,“你凭什么要我嫁给你”

  许三观说:“你花掉了我八角三分钱。”

  “是你自己请我吃的,”许玉兰打着嗝说,“我还以为是白吃的呢,你又没说吃了你的东西就要嫁给你……”

  “嫁给我有什么不好?”许三观说,“你嫁给我以后,我会疼你护着你,我会经常让你一个下午就吃掉八角三分钱。”

  “啊呀,”许玉兰叫了起来,“要是我嫁给了你,我就不会这么吃了,我嫁给你以后就是吃自己的了,我舍不得……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吃了。”

  “你也不用后悔,”许三观安慰她,“你嫁给我就行了。”

  “我不能嫁给你,我有男朋友了,我爹也不会答应的,我爹喜欢何小勇……”’

  于是,许三观就提着一瓶黄酒一条大前门香烟,来到许玉兰家,他在许玉兰父亲的对面坐了下来,将黄酒和香烟推了过去,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我爹吧?我爹就是那个有名的许木匠,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专给城里大户人家做活,他做出来的桌于谁也比不上,伸手往桌面上一摸,就跟摸在绸缎上一样光滑。你知道我妈吧?我妈就是金花,你知道金花吗?就是那个城西的美人,从前别人都叫她城西美人,我爹死了以后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连长,后来跟着那个连长跑了。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妈和那个连长是不是生了我就不知道了。我叫许三观,我两个伯伯的儿子比我大,我在许家排行老三,所以我叫许三观,我是丝厂的工人,我比何小勇大两岁,比他早三年参加工作,我的钱肯定比他多,他想娶许玉兰还得筹几年钱,我结婚的钱都准备好了,我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了。”

  许三观又说:“你只有许玉兰一个女儿,许玉兰要是嫁给了何小勇,你家就断后了,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得姓何。要是嫁给了我,我本来就姓许,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管是男是女,都姓许,你们许家后面的香火也就接上了,说起来我娶了许玉兰,其实我就和倒插门的女婿一样。许玉兰的父亲听到最后那几句话,嘿嘿笑了起来,他看着许三观,手指在桌上笃笃地敲着,他说:

  “这一瓶酒,这一条香烟,我收下了,你说得对,我女儿要是嫁给了何小勇,我许家就断后了。我女儿要是嫁给了你,我们两个许家的香火都接上了。”

  许玉兰知道父亲的选择以后,坐在床上掉出了眼泪,她的父亲和许三观站在一旁,看着她呜呜地用手背抹着眼泪,她的父亲对许三观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女人,高兴的时候不是笑,而是哭上了。”

  许三观说:“我看着她像是不高兴。”

  这时候许玉兰说话了,她说:“我怎么去对何小勇说呢?”

  她父亲说:“你就去对他说,你要结婚了,新郎叫许三观,新郎不叫何小勇。”

  “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他要是想不开。一头往墙上撞去,我可怎么办?”

  “他要是一头撞死了,”她父亲说,“你就可以不说话了。”

  许玉兰的心里放不下那个名叫何小勇的男人,那个说话时双手喜欢握往自己手腕的男人,他差不多天天都要微笑着来到她家,隔上几天就会在手里提上一瓶黄酒,与她的父亲坐在一起,喝着酒说着话,有时是嘿嘿地笑。有那么两次,趁着她的父亲去另一条街上的厕所时,他突然把她逼到了门后,用他的身体把她的身体压在了墙上,把她吓得心里咚咚乱跳。第一次她除了心脏狂跳一气,没有任何别的感受;第二次她发现了他的胡子,他的胡子像是刷子似的在她脸上乱成一片。

  第三次呢?在夜深入静时,许玉兰躺在床上这样想,她心里咚咚跳着去想她的父亲如何站起来,走出屋门,向另一条街的厕所走去,接着何小勇霍地站起来,碰倒了他坐的凳子,第三次把她压在了墙上。

  许玉兰把何小勇约到了那座木桥上,那是天黑的时候,许玉兰一看到何小勇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告诉何小勇,一个名叫许三观的人请她吃了小笼包子,吃了话梅,糖果还有半个西瓜,吃完以后她就要嫁给他了。何小勇看到有人在走过来,就焦急地对许玉兰说:

  “喂,喂,别哭,你别哭,让别人看到了,我怎么办?”

  许玉兰说:“你替我去还给许三观八角三分钱,这样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何小勇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就要我去替你还债?”

  许玉兰又说:“何小勇,你就到我家来做倒插门女婿吧,要不我爹就把我给许三观了。”

  何小勇说:“你胡说八道,我堂堂何小勇怎么会上你家倒插门呢?以后我的儿子们全姓许?不可能。”

  “那我只好去嫁给许三观了。”

  一个月以后,许玉兰嫁给了许三观。她要一件大红的旗袍,准备结婚时穿,许三观给她买了那件旗袍;她要两件棉袄,一件大红一件大绿,准备冬天的时候穿上它们,许三观给她买了一红一绿两块绸缎,让她空闲时自己做棉祆。她说家里要有一个钟,要有一面镜子,要有床有桌子有凳子,要有洗脸盆,还要有马桶……许三观说都有了。

  许玉兰觉得许三观其实不比何小勇差,论模样比何小勇还英俊几分,口袋里的钱也比何小勇多,而且看上去力气也比何小勇大,于是她看着许三观时开始微微笑起来,她对许三观说:

  “我是很能干的,我会做衣服,会做饭。你福气真是好,娶了我做你的女人……”

  许三观坐在凳子上笑着连连点头,许玉兰继续说:

  “我长得又漂亮,人又能干,往后你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得由我来裁缝了,家里的活也是我的,就是那些重的活,像买米买煤什么的要你干用,别的都不会让你插手,我会很心疼你的,你福气真是大好了,是不是?你怎么不点头呢?”

  “我点头了”,我一直在点头。”许三观说。

  “对了,”许玉兰想起了什么,她说,“你听着,到了我过节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做了,就是淘米洗菜的事我都不能做,我要休息了,那几天家里的活全得由你来做了,你听到了没有?你为什么不点头呢?”

  许三观点着头问她:“你过什么节?多长时间过一次?”

  “啊呀,”许玉兰叫道,“我过什么节你都不知道?”

  许三观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就是来月经。”

  “月经?”

  “我们女人来月经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

  “我说的就是来月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了,我不能累,也不能碰冷水,一累一碰上冷水我就要肚子疼,就要发烧……”

 

  第四章

  助产的医生说:“还没到疼的时候你就哇哇乱叫了。”

  许玉兰躺在产台上,两只腿被高高架起,两条胳膊被绑在产台的两侧,医生让她使劲,疼痛使她怒气冲冲,她一边使劲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许三观!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跑哪儿去啦……我疼死啦……你跑哪儿去了呀……你这个挨刀子的王八蛋……你高兴了!我疼死啦你就高兴了……许三观你在哪里呀……你快来帮我使劲……我快不行了……许三观你快来……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还早着呢,”

  “我的妈呀……许三观……全是你害的……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只图自己快活……你们干完了就完了……我们女人苦啊!疼死我……我怀胎十个月……疼死我啦……许三观你在哪里呀……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头出来啦。”

  “头出来了……我再使把劲……我没有劲了……许三观,你帮帮我……许三观,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助产的医生说:“都生第二胎了,还这样吼叫。”

  许玉兰大汗淋漓,呼呼喘着气,一边呻吟一边吼叫:

  “啊呀呀……疼啊!疼啊……许三观……你又害了我呀……啊呀呀……我恨死你了……疼啊……我要是能活过来……啊呀……我死也不和你同床啦……疼啊……你笑嘻嘻……你跪下……你怎么求我我都不答应……我都不和你同床……啊呀,啊呀……疼啊……我使劲……我还要使劲……”

  助产的医生说:“使劲,再使劲。”

  许玉兰使足了劲,她的脊背都拱了起来,她喊叫着:

  “许三观!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挨刀子的……许三观!你黑心烂肝!你头上长疮……”

  “喊什么?”护士说,“都生出来了,你还喊什么?”

  “生出来了?”许玉兰微微撑起身体,“这么快。”

  许玉兰在五年时间里生下了三个儿子,许三观给他三个儿子取名为许一乐,许二乐,许三乐。

  有一天,在许三乐一岁三个月的时候,许玉兰揪住许三观的耳朵问他:

  “我生孩子时,你是不是在外面哈哈大笑?”

  “我没有哈哈大笑,”许三观说,“我只是嘿嘿地笑,没有笑出声音。”

  “啊呀,”许玉兰叫道,“所以你让三个儿子叫一乐,二乐,三乐,我在产房里疼了一次,二次,三次;你在外面乐了一次,二次,三次,是不是?”

 

 

第五章

  城里很多认识许三观的人,在二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鼻子,在三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双的眼睛,可是在一乐的脸上,他们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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