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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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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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扶起她。当她温软的身子跌入我怀里时,我流了鼻血。我没说假话。在懂得人还有性的需要后,我还是第一次真刀实枪触摸女孩子。我忘了去擦鼻血,呆呆地看着周小燕颈脖处那细细的近乎透明的茸毛。她的脖颈秀长挺拔,光泽比玉石还要温腻,耳垂是一颗盈盈下坠的水滴。于志军,你有眼无珠,这么好的货色也会让那个脸上已长满坚硬的紫色瘢疤的马国强霸占,这太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群众。我脸上的肌肉在扭曲,先是点后是线再是面,就拧开了嘴,往上拧,拧得越来越大。我脑袋里传出一下细微几不可分辨的声音,好像是锤子砸碎了鸡蛋壳。
  周小燕被我撞瘸了腿,站不直身,一只手扶住我肩膀,脸容痛苦。
  我为这种情况的出现感到狂喜。这是我在那些粗制滥造的小说里百读不厌的情节。我立刻按照那些无良作者的教唆,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背你去医院。
  我背起周小燕。她在我背上没有一点重量。我好像在飞。在一大团青白色的光里飞。我觉得身体都已被一种莫明的力量分解成光线。我开始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老人家赶紧把医院搬离地球,最好搬到猎户星系以外。我对自己不停地说,千万要镇定。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我对老天爷说,妈的,你把马国强摁死吧。反正你精通这活计。
  周小燕的鼻息均匀地撒入我衣领里,是一粒粒烤熟了的芝麻粒,有着非常好闻的香味。我飞快地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一种让人柔肠百转生死相许的东西。我把周小燕送入医院,像一条神情呆滞胡乱撒着蹄子的狗。当穿白大褂的医生宣布周小燕只是骨头脱臼,我万分沮丧。为什么她没被撞断腿,就如同小说中讲的那样,好让我守在她床边彻夜不眠还紧握着她的小手?我痛恨起这位在几分钟内便替周小燕包扎妥伤口并接好脚踝关节一脸慈祥的老男人。我用恶狼般的目光紧紧盯住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他没读懂我的眼神,随口问道,这是你妹?
  我脱口而出,女朋友。
  周小燕的手抖了一下,脸迅速发红。老男人嘿嘿地笑。门诊里的那些护士全笑了。我难为情了。老男人笑着摇头把我俩赶出医院。我听见那些长舌婆在互相叹息,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这毛都没长齐呀。我很想冲回去在她们面前一边脱裤子一边大吼,老子的鸡巴绝对你老公的大。我精确测量过,长二十六公分,直径四公分。但我没有,我已经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只能在肚子里说,不可付诸于实践。我望着周小燕。她使劲儿地走。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步伐。我说,你慢点行不?别又扭了。我还真是乌鸦嘴,周小燕马上传出一声闷哼。妈的,哪个王八故意把图钉扔在街上?图钉刺穿周小燕脚下的凉鞋。那双褐黄色的软底鞋,鞋绊上还各有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周小燕蹲下身,苦起脸,嗔怒地说道,我真倒霉。于志军,都怨你。我赶紧蹲下身,替她取出图钉,说道,是,都怨我。你没事吧。要不,我再背你回家去?周小燕的脚美得出奇,趾甲晶莹,脚趾圆润,足弓向上弯起,足踝光滑纤细。也许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做她脚上的这两只拖鞋吧。我把图钉扔向远处。图钉尖上有了一滴血,这是一根长图钉。周小燕的脸瞬间红透,你这人坏死了,要烂舌头的。
  
  这时,我看见了曾民权。曾民权骑着一辆锃亮的凤凰车晃晃悠悠。我二话不说,冲上前,拽下他。曾民权在念重点中学,但我们还在同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话说得少,这张脸还是熟悉。樊梨花老说要我向他学习,曾民权的妈也老跑过来向樊梨花与于唐炫耀他儿子的成绩。我说,民权,借车一用。急事。曾民权松了手,看着我跳上车,看着我跳下车,看着我把周小燕抱上自德车的后座,看着我蹬着车朝周小燕家的方向狂踩,也看着周小燕慢慢伸出手搂住我的腰,把头贴向我的背。
  
  几个星期以后的一个夜自习,马国强找到我。我在教室里看书。周小燕坐在我前排看汪国真的诗集《年轻的潮》。马国强大踏步冲进来,脸上紫色的瘢疤发出青光。他一脚踹翻我的课桌,拽住我的衣领,甩手一巴掌。我没还手,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教室里的同学立马收拾书本走掉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马国强、周小燕,还有跟在马国强身后进来的许知远。
  许知远伸出食指点着我的鼻尖,往左边摇了一下,往右边摇了两下,冷笑,于志军,你丫牛啊。大嫂你也敢泡?
  我说,狗屁。她是她自己,是周小燕。
  马国强又扇来一记耳光,嘴里喷出呛人的酒气,眼睛里有一条愤怒的毒蛇,于志军,你对周小燕说一声,你没那个意思,你不过是在闹着玩。我仍当你是兄弟。
  我说,有这样打兄弟的吗?马国强松开手。我整整衣衫。我说,我爱她。
  爱是一个屁。马国强叫道,两眼有奇怪发亮的光,一拳击出。我听见胸口骨头碎掉的声音。我仰面跌倒,但不觉得疼。我看见周小燕双手捂脸,肩膀耸动,指缝里涌出为我流下的晶莹眼泪。我说,马国强,有本事,你今天把我打死。我不还手。
  许知远笑了,有种。不过,于志军,你没听过兄弟若手足,女人如衣服吗?这满校的女生你看上谁,点个头,我替你摆平。你何苦呢?
  我爬起身,墙壁托住了我。我抹了一下嘴边的血,笑了,兄弟若手足,女人如衣服。这话不错,只是这满大街没少见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但光身子裸奔的似乎绝无仅有吧。
  马国强暴怒,于志军,我知道你会甜言蜜语。小燕就上了你这当。老子打断你这满口白牙。马国强的拳头击中我的鼻子。我吐出半粒牙齿。我说,你的劲太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体内仿佛有一个魔鬼在说话。肉体好像不见了。我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我还有闲情扭过头去看窗外那比墨汁还浓的夜色。它们在阐述另一个世界,一个让灯光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世界。我不明白那里面的法则。
  我说,马国强,对不起,我确实喜欢小燕。你可以打死我。但你没法改变这点。
  许知远笑了,于志军,你真贱。周小燕的逼都早让强哥操烂了。你这样喜欢烂货啊?许知远话音未落,马国强反腿侧踢,已把他扫翻在地。闭上你的臭嘴。马国强怒喝。一直恸哭的周小燕腾一下站起身,身子发颤,许知远,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与他好过了?马国强,你说,我什么时候与你好过了?你们还要不要脸?
  马国强的眉跳了跳,小燕,你现在说,你要他,还是要我?
  周小燕没作声,一点点扭转身,扶住摇摇晃晃的我。马国强一声怒吼,一拳砸出,砸向课桌。课桌碎了。马国强抄起半边木板啪一下敲在自己头顶。木板断了。马国强满脸是血。马国强没再说话,转身回走,走到门口,脖颈一挺,头往教室的墙壁上轰然一撞,墙壁坍塌了一大块。在教室外观看的人尖叫一声,纷纷避让。宛若凶神恶煞的马国强扬长而去,楼梯淹没在他巨大的脚步声中。许知远从地上爬起身,看看紧紧拽着我的手的周小燕,哼了声,婊子。也出去了。
  周小燕猛地死死地抱住我,嘤嘤哭道,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我也不知道马国强凭什么。我们穿开裆裤的时候,周小燕确实是马国强的鼻涕。周小燕念初二时被高年级的男生骚扰,也的确亏了马国强摆平。但这能说明什么?
  我说,小燕,别哭,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我轻易地许下诺言。我并不知道诺言的重量。
  我曾对着墙壁说,若那天,我没撞上周小燕,我也会撞上别人,然后爱上她,就像爱周小燕一样。
  我曾对着墙壁上各种五颜六色的广告说,我的爱,只是身体的渴望,并非因为周小燕这个人而发生,是它本身需要发生。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周小燕——周小燕不存在——同样会有别的肥料让爱这棵种子发芽,再一点点长成树。
  我曾对着墙壁外的天空说,周小燕是一块肥料。女人都是肥料,手是肥料脚是肥料眼睛是肥料鼻子是肥料嘴巴是肥料乳房是肥料大腿是肥料。任何一个女人的任何一个部分包括她们所谓的心灵也都是肥料。她们是男人的过程,一个接一个的过程。
  但我骗不了我自己。我深知,我并不明白爱是什么,不要说那时,我现在对这个词也一无所知。我不懂得爱,一点也不懂。我只是难过,非常难过。
  我在许许多多个深夜里放声大哭,心底落满尘土,衣裳落满了悲伤的月光。我已经略知一点混沌学,也稍稍读过拓朴理论。如果我不撞上周小燕,那么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整个世界都可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或许它会变得很好,不会充满污垢与粪便,充满欺骗与暴力。我在时间的深处放声大哭。我一脚踩在时间的暗中一脚踩在时间的明处,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在心中狂叫,眼里嘴里耳里是粘稠的血。我真想把这几个字从这世上所有的书本里抠出来,塞入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用喉咙咽用肠胃消化,再从肛门里排泄出来。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那时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还是那个夏天的某个晚上,也在夜自习结束后,我与周小燕因为一件小事吵了嘴,没送她回家,跑去街头游戏机厅打魂斗罗。在我玩得最开心时,周小燕被马国强、许知远糟踏了,就在那间有祠堂的小巷里。
  一直到死,她都在喊于志军。如果她不喊于志军,她不会死。她把马国强气坏了。她真蠢。这是许知远在审讯室里交待的。许知远说,当时,他们喝得太醉了。许知远说,他没干别的,周小燕挣扎得太厉害,他就帮马国强按住周小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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