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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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1期-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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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黑的骇人故事,对牢饭中浇上酱汁的马铃薯泥一项尤其赞不绝口。 
  牛事未了,马事又来。出狱才一个月,另一桩陈年旧案又缠上他。这家伙从来不向国税局寄上报纳税表。缴纳所得税,是联邦法律,美国人早就说:这国家有两样,谁也免不了:死和交税。他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一点税也没缴,宾馆在给他发工资前已经扣下了相当于总额百分之三十的税金,上缴国税局。但这不够,每年各人还得自己填报,把欠税缴清。4月15日是每年报税的截止期限,人们都怕迟了受罚,他却鼓吹歪理:“宪法没有列上‘公民纳税’的条款,凭什么政府强迫人破财?”他拒报了好些年以后,国税局终于采取断然措施,向法庭控告他抗税。他刚尝过铁窗风味,不敢再蹈覆辙,乖乖地和国税局达成和解:他分期上缴欠税,国税局不予控告。从此,他每个月的工资给扣掉大半,偿还欠税,穷得他到处告贷。 
  这么一来,他反政府的立场更加坚定,到处宣扬怪论。他不只一次地对我说过,白人都不是好东西,艾滋病毒就是白人为了灭绝黑人而发明的。我自然斥为无稽,说这是种族偏见。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艾滋病毒起源于非洲。何况,美国白人同性恋者死于这种“世纪绝症”的,按比例而言,也比黑人多得多。华尔特坚持说,白人先在监狱下手,阴谋使HⅣ病毒在黑人囚犯中蔓延,使黑种人慢慢死光,再解决社会上的其他有色人种。我批驳他,他就反问:“坐牢的,黑人不是占了多数吗?”继而说此论不是他的首创,而是有所本的——一本书曾这般揭露过。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说:“妈的亏得你没投错胎,你这般老和政府过不去,放在‘四人帮’时期的中国,你的成分再好,也得吃花生米!”他说:“政府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纳税人养着的?我偏要反!”我只好耸耸肩膀。不过,他的这些“反动”言论,都是私下与朋友、同事聊天时漏出来的,平时上工,侍候白人顾客,倒不敢太放肆。 
  有时他按捺不住火气,也捅点娄子。比如,有一回他侍候一群英国来的绅土吃午餐。先是沙拉,继而主菜,再是甜点,最后上咖啡。要咖啡的人不多,华尔特都奉上了。正待走开,一名绅士问:“请问,有红茶吗?”华尔特答:“有。”于是去给绅士泡上一壶茶。不料开了这个头,绅土们就先先后后要起“英吉利红茶”来,害得华尔特气喘吁吁跑了一趟又一趟,最后,他以为彬彬有礼的英国人好欺负,吆喝一声:“你们一起叫,免得我跑这么多来回行不?”永远不怒形于色的绅士们,霎时全噤了声。事后,华尔特当然没好果子吃。全国有名的五星级宾馆,容得侍者耍横吗?绅士们向经理投诉,华尔特受到停职两星期的处分。 
  华尔特就是这般,小错不断,每年总被领班们开上几张警告信。有时候是上班溜号,躲到某个角落睡十分钟懒觉;有时是人家在干活,他却在职工食堂看美式足球大赛现场直播;有时是因份内工作不干,推给同事干,遭搭档投诉;有时是迟到半小时。有一回,他把《花花公子》杂志掖在屁股上的口袋里,在宾馆大堂里招摇,让总经理看到了,又给记了一过。 
  怪也不怪,他在人事部的档案卷宗里,论警告信、投诉信之多,堪称“冠军”,二十多年下来,却没给“炒鱿鱼”。须知以高级宾馆的规矩之严,一错再错是免不了卷铺盖走路的。为什么惟独华尔特保得住饭碗?同事们说,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黑人。按照加州的“平权法案”,少数民族受到保护。此说不无道理,华尔特在宴会部既然是“唯一的”,又有多年经验,如果把他开除掉,酒店为了凑数,也得再行雇上个把黑人。既如此,不如把勉强算得规矩和卖力的华尔特保住。更重要的是,开除了他,代表工会权益的律师一定出面,控告宾馆“种族歧视”,无穷无尽的诉讼,够你烦的了。不过,华尔特有的是自尊,谁要当面说他因是黑人而受袒护,占上便宜,他非扯直嗓门,和你争个水落石出不可。 
  以上所说的,基本上是我所目击的,所谓“眼见是实”。这些行迹当然可以视为组成他生命的“破折号”的“点”。不过,我对这个人,永远不缺的是好奇心。他的坦率,为我观察全貌提供了绝佳的条件。我有事没事和他开玩笑,有时也严肃地探讨关乎人生和生命的题目。我渐渐得出这样的结论:华尔特是以“本能”生活的人。准确地说,他是对本能不加伪装的人。纯为满足本能而活,在婴儿时代,是生命的本色;成人以后还是这般,质量没有提升,一任原始欲望主宰,则只算低级的生命。然而,及时行乐,不是许多缺乏宗教情操的人的人生信条吗?华尔特因为独身,因为自由,走得更远,放纵得更彻底罢了。 
  孔子云:“食色性也”。说到吃,华尔特住在下城“田德隆”区的廉价客栈,没有厨房,他也从来不开伙。上班时在宾馆的职工食堂吃,不费一个子儿。休息日在大街上逛,饿了随便进麦当劳买个“大麦”汉堡包。他的口味并不精致,塞饱肚子就行。 
  至于美国人最为注重的“色”,他倒是身体力行,乐此不疲。他并没有固定的性伴侣,女儿的生身母亲,他去探望女儿时总会见到,但自从女儿出生后,他没和她发生过关系。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勾引女人。他和宾馆里电话总机室当接线生的黑人小姐有过一腿,后来她断不了伸手要钱,他没法满足,才不敢溜进电话室去调情。他最大的兴趣,是嫖妓。不过,他不是“约翰”——通常意义上的嫖客,而是敲竹杠专家,一些妓女恨他,但又需要他。 
  华尔特居住在“田德隆”区边沿,附近的跑华街上,到了晚上,便浮现许多特别的身影,她们以尽量暴露的超短裙和低胸衣,随街做出性挑逗动作,勾引男人。这些“性工作者”中,除了少数无家可归者外,还有以下几类:和丈夫或男友吵了架,离家出走的;有家庭和儿女但穷得没办法,来干点“副业”的;也有瞒着家人,来街上挣外快好满足毒瘾的。她们,都可能是华尔特的猎物。 
  华尔特的日常作息十分奇特,如果不用上早班,在凌晨,早则两点多,迟则四点多钟,便爬起来,洗个淋浴,穿上厚厚的皮夹克,走进无论哪个季节都不脱寒冷的大街。为了起早,他习惯了早睡,晚饭吃过,才七八点钟,夜幕未落,他已经把懒洋洋的身躯,放倒在嘎嘎作响的旧弹簧床上。反正除了看电视上的球赛,没有消遣。脑筋简单的家伙,从来不曾因心事失眠。一觉睡醒,才是半夜,街上有的是行人。他大模大样地溜达,在咖啡店附近游弋。他用不着和妓女套近乎,一成不变的,是守株待兔的套路。他装作漫无目的地东站站,西走走,口里叼一根万宝路,手里一杯冒热气的咖啡,白色的纸杯在夜色中颇为引人注目。这是他的道具。不要多久,妓女便趋前搭讪,首先是讨烟,他大方地送上一根,然后色迷迷地盯着她。那些兜客兜了一整夜,收获甚微或一无所获的妓女,以最后的力气,把烦腻和疲倦收起来,向他献起媚来。随后的交谈总是开门见山的:“早上好,就你一个人?”“当然,你看不到吗?”“能不能请我喝一杯咖啡,加两个甜炸圈?”“可以是可以,你怎么报答我呢?我可不是慈善家。”华尔特把妓女带进店里,掏出一元六角,让妓女买了东西,然后把人带进客栈的房间,春风一度。他代垫的钱,比起一般百儿八十块地付的嫖客来,几乎是“吃白食”。有时,华尔特连这一块多钱也不必出,只要把在凌晨来敲他房门的落魄者让进来就行。 
  妓女所以“不顾血本,清仓平卖”,不过是贪图华尔特有个房间。华尔特长住的廉价客栈,房租每月五百八十块,还是因了他是住了五年多的老房客才获得的优惠价。一个卧室,附有厕所和浴缸。每星期有墨西哥来的清洁工清扫房间,换洗被单一次。于是,和他有过关系的妓女不时上门来,这些可怜的半夜游魂,央求进来洗个淋浴,在沙发上躺到天亮再离开,有时仅仅是抽他的一根香烟,除非华尔特心情特糟,她们大多如愿得偿,在倾盆大雨的黎明得到喘息之地,华尔特岂会放过,他要像王子般享受性服务。 
  “白嫖”,似乎是华尔特最为骄傲的“优胜记略”。哪一天,上班时,如果华尔特一脸得意洋洋,看到我这唯一“谈得来”的人在,就招手,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那一定是要夸张地描绘昨天的“风流韵事”。亏得他和盘托出,我得以洞察他隐私的一面,从而较完整地作出他的“灵魂拼图”来。 
  “今儿个凌晨三点,我正要出门‘打野食’,一个女子来敲门。我开门一看,却不认识,问她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小妞儿才二十岁,却会说话:‘哎哟,姐妹们都说华尔特待人最好嘛!’我问她想要什么,她声音抖索着说,外头太冷,这时辰做生意没指望了,只想找个地方歇到天亮,到地下铁头班车开了,便回对岸奥克兰市去。我说没关系,可是规矩你得懂。她连声说这是我的专业哩。我懒得动,就坐在沙发上,要她做口交。这妞儿是才下海的生手,一点技巧也没有,牙齿老碰得我作疼。我一把推开她,骂她个狗血喷头,笨蛋,有这样干活的吗?纯粹是咬人!她可怜巴巴地说没经验哩,我教了,还是不会,我吼叫:不要了,笨到家了,怎么治?赶了她出门,她乞求说让她再呆一会,我不让,把她抓起来,扔到外面去,关上门,她在门外哭了一会,才走了。哼,活该!”他没说完,我指着他骂开了:“华尔特,你他妈是天下第一号混蛋,怎么欺负弱女子?还是你的同胞呢!”我这才发现,为了本能的发泄去嫖妓,未必是最卑污的;毫无怜悯心地向比他倒霉的人施虐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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