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奥校班与画室的故事 作者:vi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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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奥校班与画室的故事 作者:vidi-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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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的人。他就在门后,可是那是哪一扇门后面呢?
      在她想这些的时候,杨雷已经推开一扇门,那间病室比寻常的宽一点。因为在拐角上,形状不很规则。靠窗的一张床上是一个打石膏绷带的忧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好像是个老师;靠墙的一张床上,一个称得上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正在兴致勃勃地就着放大镜读日报;角落里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孩,不动声色地读一本很厚的书。
      开门的声音那么轻,没有人望向门口。
      “你看清了?”江训退出来时,杨雷问她。
      “奇怪的一屋子人。”
      “嗯?”
      “老头儿的精神好得像小姑娘,中年男人的眉毛皱得像老人,而那个小姑娘手里拿的那本《理论力学》就该拿到中年男人手里更合适一点。”
      杨雷悄无声息地笑,笑的时候鼻子皱起来,很不以为然的表情。江训被这种神态激怒了:“我只是在说实话,你笑什么?”
      “走吧,我们进去。”杨雷再次把门推开,然后走了进去。江训皱着眉跟在后面。
      “早啊,小伙子。”老头儿宏亮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共振。“过来帮我读报!我这眼睛,没法看!”
      “您老糊涂了。”杨雷说,“这是下午了,您又刚刚才起床?”他说“您老糊涂”的时候,并不是按“您老”、“糊涂”断的句,而是“您”、“老糊涂”,听上去真别扭。
      “这孩子管我几点钟起床?!”老头儿骂道,“一点礼貌都不懂。”
      “老糊涂,您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几点钟起的床,还不肯让别人说。羞死人了!”这一回江训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是把那老头儿称这为——“老糊涂”!
      “呸!这么久了,连点面子都不给我。我看哪,你对小鸽子的态度比对我还尊重些。”老头儿埋怨人的时候有点像小孩子撒娇,江训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也许这儿是精神病院?——进来的时候没看清门口的招牌。
      杨雷不以为然地对那老头儿说:“我当然尊重她些,因为她是我师父,而你不是。”
      角落里,灰白的墙衬着一张灰白的脸,一双手放在被单上,捧着一本70年代出版的高等教育教材。手的形状很美,很温和恭敬的那种感觉,虽然不是柔若无骨,但是握过那双手的人一定担心稍用力会不会把它捏化了。那双手的皮肤是黯淡的,好像死去过很多年一样。江训越看眼前这个女孩子越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是从一张发黄的相片上映出的幻象。虽然有着十六七岁的稚嫩的面庞,然而整个人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空旷和静寂。又像一株冬日里的老玫瑰,冷冷的萧瑟的枝子,虽然里面还流着生命,可你看不出来。
      江训看定了她。她看定了书本,一直没有抬头。
      “你好一点没有?”杨雷站在床前面说。
      “你要我好起来做什么?”
      “因为遇上这种事的人不该是你这样的人而该是我这样的人。”
      “……”
      “我在学画画,好像进展不是很大,我在想办法改进……”
      “……”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杨雷皱着眉说,“你明知道,只要你对我讲一句话,我就可以少做一件坏事。可是你现在……半句也不肯多跟我讲。”
      “其实,”又沉默了很久之后,那女孩子说,“如果我说话真那么管用,我倒想让你做一件事。”
      “你说。”
      “说了你一定办到吗?”
      “至少尽力去做。”
      “请你认为我死掉了,或者世上根本没有存在过一个我这样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杨雷陡地站直了,“你不如说,你不想见我对不对?我做了什么错事了?”
      “你一直在用我逃避现实。的确,对你这样年龄的人来讲,你承受的东西过多了。我真的很想帮到你。可是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帮你,你明白吗?你必须重新开始。——记得‘勒沙特原理’吗?我不觉欠你一个生日快乐,现在补给你。好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杨雷马上要跳起来了。江训被搞得稀里糊涂,心想连吵架都会用上化学定理,杨雷的师父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整个事情都透着古怪。难道这两个人说话都有所保留?是因为顾虑到她在场的缘故吗?
      那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她慢慢退出去了。
      站在走廊上时,江训突然发现她想不起来床上那个女孩的模样。是的,辨认一个人的相貌最先是看他的眼睛。而她,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睛。那个女孩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她有眼睛吗?并不是没有眼睛,也许那个女孩生着一双奇异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却埋进了书本里。那双眼睛看不到人世,所以也没有凡人能看到那双眼睛。
      寂静,夜一般的静,似乎听到喧闹,但是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听到杨雷突然说了一声:“那你以为还有什么能有足够的力量?”
      全疯了,江训对自己说。
      杨雷出来的时候,只是漠然地看了江训一眼,然后往外面走,既没招呼她也没有任何的手势或表情。急急地他往外走出去了。
      “他把我当什么了?”江训想,“带我来看师父,可是却发生这种事,耍我啊?两人自顾自说话,竟然当我不存在!我倒要仔细看看屋子里那个怪物,再出去找那个走掉的怪物算账!”
      再进去时,老头儿捧着个掌中宝在玩俄罗斯方块;中年人端着杯水待喝,还是一脸痛苦,最后以一种“饮鸩止渴”的悲壮表情咽下了一口;屋里静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和他一起来的?”一个好像从地狱里发出的单薄的声音问。
      “我叫江训。”江训尽力让自己显得热情和友善,她担心地看那一双蜡黄的手,那么疲惫,那么温柔地搭在床沿上,可是要跳起来掐她也不是好玩的。
      “我叫袁鸽,你还想知道什么?”
      江训几乎脱口而出:“我想知道的太多了!”为了不失礼,她尽力平静下来,说:“你是他……师父?我,说实话,我什么都想知道。——可以吗?”
      “你想知道的话,让我给你讲个故事,也许你听过,”袁鸽淡淡地说,“那个忏悔者的故事。”
      “我的确不明白,他是个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而我更不明白这和讲故事有什么关系。”江训坦率地说。
      “有一个老头儿干了很多坏事,他感到心中的罪,觉得很痛苦。他找到一个年轻的修道士,把自己痛苦的缘由诉说给年轻人听。在他一五一十诉说的时候,他感到解脱后的轻松,然而那个修道士却由于倾听罪恶而变老了。”
      “好像我看过。”
      “你觉得它的喻意是什么?”
      “不知。”
      说着话的时候,天暗了,黄昏时的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叹息声。袁鸽望了望窗外的天,轻轻地说:“今天讲不完的。天晚了,你该回去了。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把这些事讲给别人听。不知为什么,我倒是好像很愿意对你讲。”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杨雷在风过林梢的背景音里在一条巷里跑着,不停地跑。运动神经的兴奋可以分散注意力,减少人心中的灰暗。他需要不停地运动。否则,这个黄昏是一个太容易令人发疯的时刻了。
      失落到极点,他像一只疲惫的狼一样在街上游荡。已经下雾了,街上的灯光迷茫起来。他没想到唯一的精神支柱会在突然间消失掉。他不明白师父的变化,这一切好像一个早已计划好的阴谋,难道蓄谋已久?他只是深深地陷下去,陷到无意识的迷惘中。他不是故意丢下江训自顾自走开的。他不是那起有事没事装酷的人。只是他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茫然,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包括江训。
      ——你再不可以见她,再也不可跟她讲话。纵然面对她也只可视若空气。她死了?如果她真死掉了,你还可以悼念她,把她的名字,把关于她的记忆刻在墓碑上,纹在手臂上,写在心里。可是她的这种死法,这种对你宣告她死掉了的辞别方法,本身只有一个意味,一个目的——她会忘了你,她要求你也同样地忘掉她。
      一切的一切,包括名字,都不可以在记忆里出现。
      无限期的忘却,即使在梦里依稀再见她的音容,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阴阳之界怎可隔断人之思念?然而那人唯一的心愿,却是要你亲自筑一扇墙遮去所有的向往;却是要你亲自开一道鸿沟使彼此无法逾越。
      ……
      当他想起丢在走廊里的同伴时,那已经是在晚风强行把他的头脑冷却下来的时候了。
      刚开始时只是茫然,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是加倍的痛。
      他发现自己正徜徉在桐山路最繁华的地段。灯火辉煌的“福兴霸”,透出浓郁的酒香和温暖的喧闹。
      他默然地在门口外不远的一棵棕榈树下坐下,大理石的地板在他面前泛着梦幻一样的清辉,许多人影来来去去。
      坚强是很容易做到的。可是在失去信仰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坚强呢?
      眼泪可以换来同情,也可以麻醉伤口,只可惜很多年前他的眼泪就用完了。
      我要换个题目思考。他对自己说。
      对不起,江训,我当时竟然把你丢在那儿不理不睬,自顾自地走了。
      你大概会找到师父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可惜,你不会得到答案的。我的过去,埋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可是没有人会愿意触及那些记忆。甚至连我自己都把它们忘了。——那些黑暗和沉重的东西会压死我。
      我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的忘记。
      没有过去的人真可怜,像一株浮萍,不知道自己来自哪儿,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幸好还有师父,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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