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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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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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扎瓦里欣,伊林说:政治副团长差一点又象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以后那样,被调到方面军政治部七处去。花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留了下来。

  关于扎瓦里欣的这件事,辛佐夫还不知道。当时,在德国人投降以后,扎瓦里欣曾被调去做了两个月的俘虏工作,但他争取回到了部队。回来后还晋了级。到七处去的时候是政治副营长,回来后当了政治副团长。

  “我生怕人家把他从我这儿凋走,” 伊林说到扎瓦里欣时仿佛是在谈什么不忍割爱的家珍。“我力求不偏爱任何人,但对他却有偏爱。”

  伊林竭力不偏爱任何人,对此辛佐夫是了解的。他作为作战处的军官,经常要到各个部队去,见过各种不同的指挥员,善于识别装腔作势和真正的紧张。那些慌忙地叫喊出来的“是’、“明白”、“照办”可以蒙骗不少能力不强、不能明察秋毫的首长;而只有在真正严格和精通军事的指挥员那儿,他的部下才会表现出真正的紧张。

  伊林的团里不是一般的紧张。他们那里都能坚决执行命令。同一道命令不需要重复第二遍,也不需要再听第二遍。这可以从伊林本人的作风以及他部下的行动中感觉得到,甚至也可以从护马兵现在的行动感觉得到,他和他们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一路上始终没有改变过。

  “才二十四岁……”辛佐夫心里想着伊林,突然问道:“你的几个妹妹现在几岁了?”

  “大妹妹十九岁,二妹妹十七岁,小妹妹十六岁。她们长得都很漂亮。我象父亲,她们都象母亲。不过,我担心,在战争的年代里她们找不到对象。经过这样的战争以后,不可能把个妹妹都嫁出去。”

  “未必会这样吧,”辛佐夫说。

  “你知道我的母亲现在多大年纪?”伊林说。“四十三岁。她十九岁生了我,三十五岁做了寡妇。一九四一年我在蒂拉斯波服役,她给我寄来一封信——要我同意她再嫁。”

  “要你同意干吗?”辛佐夫问。

  “如果我表示反对,她就不打算再嫁。”

  “你同意了?”

  “当然罗。那时她才四十岁。而且那个人我也认识……五月间我祝愿母亲同她的新丈夫幸福。到了九月,我写信告诉她我们已经突围,她回信说:‘谢天谢地,你总算还在,可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已经死了,我收到了阵亡通知书。’三九年我去服役时,她还年轻、漂亮。从那以后就没见过,虽然在斯大林格勒时我们离她很近,只两百俄里。”

  “当时你没跟我说。”

  “干吗要自寻烦恼呢?那时谁会给我假期?上星期我给在邮局工作的大妹妹写了一封信:既然根据法令规定,现在不能收你,你就志愿到部队来当通信兵。到前线来——一就可以嫁人。只有这儿可以……你笑什么?你以为由于这个缘故而争取到前线来的姑娘还少吗?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只要她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工作。”

  “我问你,尼古拉,难道你在前线真的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这已是过去的事了②,”伊林说。“目前没有,从去年夏天我们重新投入战斗以来一直没有过。你正好是要女儿吗?还是要儿子?”

  ①一俄里等于1.06公里。——译者

  ②伊林的爱人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中阵亡。见《军人不是天生的》第一部第二十二章。——译者

  “她要女儿。”

  “为什么要女儿?”

  “不知道,”辛佐夫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她没有讲。”

  “依我看,还是儿子好,”伊林说。“战争结束以后,留下的女人本来就会比需要的多。”

  他说过以后,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们习惯于从战争的角度衡量一切,希望男人多一些……可是等到你的女儿长大成人的时候,就会同战前一样,一个对一个了……”

  辛佐夫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他脑海里浮起了他同塔尼雅在集团军汽车修理场附近分别的情景。

  从那里每隔一两个钟头就有一辆卡车开到莫斯科去装运备件。人家答应让她坐在驾驶室里,可是辛佐夫不能等到她走,他得赶回去执行任务。她一个人留在那儿等候卡车,他自己坐上吉普车走了。

  她要女儿,而他无所谓—一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只要她本人平安无事。他为她担心,特别是在她拼命束紧腰带、不让别人看出她怀孕的那段时间。

  令人奇怪的是:她起初说无论怎样都不要,当她突然感觉到他不小心的时候,就生他的气。但到后来,在他们一个月没见面以后,她突然心平气和地说;既然有了,就准备生下来!

  当他责备自己,说自已没爱护她的身体时,她摇摇头说:“你真笨。你不明白我正要为这件事感谢你呢!我要做一个女人,象所有的女人一样,这难道你不明白吗?”

  后来,有一天,他们在一起过夜,因为那天很凑巧,和辛佐夫同住在一间土屋里的人,一个到前沿阵地去了,另一个到其他地方去过夜了。

  那天夜里,她同他窃窃私语,直至清晨,尽说些蠢话:“我是温柔的,我是善良的,我是个女人。”好象他不知道她是个女人,不知道她是温柔的、善良的。

  她把嘴凑在他耳边,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隐秘:“自从我知道以后,我就决定今后不再喝一滴酒,不再抽一支烟。你以为我自己没感觉到我的嗓音嘶哑了,人变得粗鲁了,还学会骂人了吗?”

  后来,在回答一开始就盘旋在他心头的疑问时,她说:“我把孩子生下来后,自己照看一个时期,然后把她留在妈妈那里,我自己回到你这儿来!”

  “你生产以后再说,”辛佐夫说。“到那时,战争也许完全结束了。”

  “不会结束的,”她说。“我对自己很了解,我不能让你在这儿而自己留在那儿。假如我们两人都在那儿——那是另一回÷事……”

  “你胡说些什么啊,”他生气地说。“我们俩怎么能都在那儿呢?可你现在可以留在那儿。谁会离开吃奶的孩子上前线去?任何法令中都没有这种规定。”

  “什么规定不规定的,你别说了吧,”她说。

  他明自,她放心不下的是他的那只手。他也明白,战争使她厌倦了,假如他现在能同她一起走的话,她会感到幸福。但是,她不会说这样的话,而且她认为她自己也只是请假离开前线。

  他好久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突然改变了对这一切的态度,仿佛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的想法有了根本的转变。以前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生孩子,她再三说:“我不要!”想起去年的塔什干之行,她就变得粗暴起来。她说,“现在后方的女人多得很,男人却屈指可数。你怎么能叫我离开你呢!你以为我们中间没有那种可怜的女人吗?她们做梦也想到前方来,为的是要做一个女人!在这儿至少有人看看她。在那儿连看也没人看!”她讲的话。同今天伊林提到他妹妹时所讲的话,完全一样。

  她患了伤寒症住院,并在后方生活了四个月以后,在去年六月间回到了前线,头发剪得短短的,人变瘦了,手里一直夹着自己卷的纸烟,连说话也跟以往不同,变得生硬、粗鲁起来。她竭力打起精神,掩饰自己的虚弱。他觉得她整个人就象没有愈合的创伤,只是面上结着一层痂。

  在这儿前线,她对人们的苦难看惯了,习以为常了。但是在后方;她却对人们困苦的生活忍受不了。她可怜他们,但爱莫能助,所以她变得粗暴起来,动不动就生气,而他正首当其冲。

  她抱怨他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不是她不能留在他那儿,就是他不能到她这儿来.虽然她为此作了一切努力,但是他们仍旧象生活在两个城市里一样。在前线,如果不忘掉别人,就无幸福可言。连一夜的幸福也不会有。在前线,幸福总是短暂的,总得要不顾其他的一切才能得到,因为别人就连这一点也得不到!至于在其他的时间里,如果你要别人把你当人看待,你就得考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有一次,她害怕自己已经怀了孕,就责骂自己,说这是逃兵行为,还说了其他一些话……怎么劝也没用,直到后来,她自己弄清楚,这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事情弄清楚后,她却噙着眼泪,显出疲劳、痛苦的神情,低声对他说:“大概是伤寒帮了我的忙,没出什么事。我瘦成这个样子,今后怕是不会生育了。”

  但是,以后她仍然忘不了这件事,而且经常提醒他。她恼恨地说:“你怎么啦?想把我从战场上撵走吗?”

  他有时真的想把她从战场上撵走。这样,就只需要让她为他担忧,而他自己可以不必为她担忧了。

  当他提到孩子的时侯,她气呼呼地打断他的话说:“住口!要是我不会生育,战后我们去领一个。”或者,当她想到她的女儿还可能找到时,她就要他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后母。

  “你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他表示反对。

  “应该,当然应该,”她突然同意了。“只要战争一结束,我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每夜都尽力而为。”

  她怨恨战争,故意用粗鲁的话撩惹他。但是,在这些粗鲁的话中,有时会透露出一缕柔情,为此,他似乎更爱她了。

  “够了,别抽了,戒了吧!”他看到她一支接一支地卷着烟卷,就责备她。

  “不抽……战争一结束,我第二天就不抽。要是你要我这样做的话,当天就不抽!”她继续抽着烟说。

  “抽得浑身都是烟味。”

  “你讨厌的话,就别吻我。”

  “不,我并不讨厌。可是你瞧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儿!请你戒了吧。你有……”

  “别提我有病了,听腻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你让我见鬼去吧,你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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