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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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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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么李老爷就来吧。我们在大兴里等您。”
  实夫这才点点头。老妈子转身正要走,堂倌又叫住她说:“你们可得文静点儿。李老爷是长三书寓常走的主儿,可别搞什么鬼把戏出来。”老妈子笑着说:“知道啦,还用得着你吩咐?”说着,急忙到前轩牵着诸十全的手下楼先走了。
  实夫穿戴好衣帽,随后出了花雨楼,从四马路朝西,一直到大兴里,远远看见那个老妈子果然站在胡同口等候。等到实夫近前,老妈子才转身进了胡同,实夫跟着,到了胡同的转弯处,老妈子推开两扇石库门,让实夫进去。实夫一看,是一幢极高大明亮的楼房。那诸十全正靠在楼窗口探望,看见实夫进门,倒又慌忙掩身退回去了。
  实夫上楼进房,诸十全羞羞怯怯地敬了瓜子,又默默地坐下。等到老妈子送上茶碗、点起烟灯,十全才横躺在榻床上给实夫装烟。实夫就到十全对面躺下。老妈子搭讪几句,也就退出。实夫一面看十全烧烟,一面找些话头来说。说到那个老妈子,十全说其实就是她娘,叫做诸三姐。
  一会儿,诸三姐又上来点保险灯,并把玻璃窗关上,随口问:“李老爷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实夫一想:要是回栈房,朱蔼人必然来请,不如躲避为妙,于是就点了两样小菜,摸出一块洋钱来,让她到聚丰园去叫。诸三姐客气了一句,接了洋钱,自去叫菜。
  不久菜到,搬上楼来,却又添了四碟冷荤。诸三姐将两副杯筷对面放好,叫声:“十全,过来陪陪李老爷呀!”十全这才过来斟了一杯酒,在对面坐下。实夫提起酒壶来也要给她斟,十全说声“不会”。诸三姐说:“你也喝一杯嘛,李老爷,不要紧的。”
  俩人正要擎杯举筷,忽听得楼下有人推门进来。诸三姐慌忙下去,招呼那人到厨房说话,随后又喊十全下去。实夫只当又有客人来了,悄悄儿到楼梯口去偷听,听出那人是花雨楼堂倌的声音,就不去理会,管自归座饮酒。接连干了五六杯,诸三姐和十全才上楼来,那个堂倌也跟着上来了。实夫让他喝酒,他说:“我吃过饭了。您请用吧。”诸三姐叫他坐也不坐,站了一会儿,说了声“明天见”,就走了。李实夫和诸十全正要擎杯举筷,忽听得楼下有人推门进来。
  十全殷勤劝酒,实夫又喝了好几杯,觉得有点儿醉意,就叫盛饭。十全陪着吃过,诸三姐送上手巾把儿来,收拾了饭菜,自往厨下去了。十全仍给实夫装烟,实夫跟她说话,十句中不过答应三四句,倒也挺有意思的。等到实夫过足了烟瘾,身边摸出表来一看,已经是十点多钟,就把两块洋钱扔在烟盘里,站起身来。十全忙问:“这是干吗?”实夫说:“我要走了。”十全刚说了一句“别走哇”,实夫已经走出房门,慌得十全赶上去一手拉住他的衣襟,口中却喊:“妈妈,快点儿来呀!”诸三姐听见,也慌忙跑上楼来拉住实夫说:“我们这里干干净净,为什么一定要走哇?”实夫说:“我明天再来。”诸三姐说:“您明天来,还不如今夜晚就别走了嘛。”实夫说:“别价,我明天一定来就是了。”诸三姐说:“那么再坐会儿吧。”实夫说:“天色不早了,明天见吧。”诸三姐不好强留,只好放手,连说:“李老爷,明天一定要来的呀!”十全讪讪的,只说了一声“明天来”,就不再说话了。
  实夫随口答应着,黑暗中出了大兴里,回到石路长安客栈。恰好匡二也同时进门,一见实夫,就嚷着说:“四老爷,到哪儿去啦?哎哟,今儿晚上那个热闹哇!朱老爷叫了一班毛儿戏①,黎大人也去叫了一班,还让咱们大少爷也去叫一班。上海滩上拢共就三班毛儿戏,全都叫来了。一共有一百多人呢,差点儿的房子,都要压坍了。四老爷怎么不去呀? ”实夫微笑不答,却问:“大少爷呢?”匡二说:“大少爷急着要到尤如意那儿去,酒也没喝多少,台面一散就走了。”实夫早就猜到了几分,也不再提起,自己铺开烟具吸了烟, 随即安睡。
  
  ①  毛儿戏──全部是女演员的戏班子。
  第二天饭后,李实夫仍到花雨楼烟馆儿去吸鸦片。那时候天色还早,没有几个烟客,堂倌闲着没事儿,就过来给实夫烧烟。俩人聊起诸十全来,堂倌说:“她们好久没有出来了,就是今年过了年才刚刚出来做生意。人是没得说的,就不过应酬上差点儿,您老喜欢门户里的人②,像这样的也就算是不错的了。”实夫点点头。刚吸过两口烟,烟客陆续到了,堂倌自去照应。
  
  ②  门户里的人──本指住家户,暗喻私窝子、暗娼。
  实夫坐起来吸水烟,只见昨天眯缝着眼睛的那个老婆子又摸索着来了。摸到实夫对面的烟榻上,眯着眼睛看清了正有三个人在吸烟,就眉开眼笑地说:“哟,长大爷,二小姐在惦记着你呢,说你怎么不去了,叫我来看看,你倒刚好在这里。”实夫看那三个人,都穿着青蓝布长衫,玄色的绸背心儿,大约是仆役一类的人物。那老婆子只管唠叨,仨人也不怎么理她。老婆子说了声:“长大爷呆会儿要来的呀!各位也一起请过来。”就摸索着走了。
  老婆子刚走,诸三姐就来了。这回没有带着十全,见了实夫,就说:“李老爷,上我那儿去呀!”实夫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我晚点儿去,你先走吧。”诸三姐会意,急忙走开,又在外间兜了一个圈子,这才下楼自去。
  到了五点多钟,实夫抽足了烟,出了花雨楼,仍到大兴里诸十全家去吃便饭。这一回俩人熟识多了,谈谈讲讲,似乎还很投机。当夜就住在那里,颠鸾倒凤的事情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清晨,李实夫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吞声饮泣,睁眼一看,只见诸十全面朝里躺着,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得伤心。实夫猛吃一惊,忙问:“你这是怎么啦?”连问几声,都不见答应,猜不透是什么原因,就披衣坐起,俯下身去,脸贴脸地问她:“是不是我得罪你了?可是嫌我老,不愿意?”十全依旧不答,只是摇摇手。实夫皱起眉头说:“那么到底为了什么,你说呀!”一连问了几声,十全才回答一句:“不关你的事儿。”实夫说:“就是与我无关,也可以说说嘛。”十全只不肯说。实夫无可奈何,只得自己穿衣下床。楼下诸三姐听见了,端上洗脸水来,又点上了烟灯。
  实夫一面洗脸,一面叫住诸三姐,问她十全为什么啼哭。诸三姐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怪不得她。李老爷您不知道,我这个闺女养到她十八岁,一直舍不得叫她做生意。去年嫁了个男人,是虹口银楼里的小开①,家里还算过的去,小两口儿也挺和美的,总算好的了。谁知道今年正月里出了一桩事儿,如今还是要她出来做生意。李老爷,您想想她是不是觉得憋气?”实夫问:“出了什么事儿了?”诸三姐说:“甭说了,说也是白说,反而倒了她男人的面子,还是别说的好。”说到这里,实夫洗完了脸,诸三姐端了脸盆下楼去了。实夫躺下抽烟,心里疑疑惑惑的,胡猜乱想了一番。
  
  ①小开──上海俏皮话:指老板的儿子,即小老板。一说“老板”的“板”字繁体写作“闆”和“开”字的繁体“開”形似,故意读错;一说“老板”戏称为老K,小老板戏称为小老K,再转为“小开”。
  一会儿,诸三姐又来问吃什么点心。实夫叫住她问:“你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够帮帮她的忙也不一定。”诸三姐说:“李老爷,您要是能够帮她的忙,真好比是做一场好事②。不过我总还不好意思跟您说,说了好像我在故意糊弄您李老爷似的。”实夫焦躁起来说:“你别这样嘛。有话痛痛快快说出来好了。”
  
  ②做好事──这里指做法事、道场。
  诸三姐又叹了一口气,这才从头诉说:“讲起来,总是我们自己运气不好。只为正月里她要到舅舅家去吃喜酒,她男人要场面,叫她戴了一副头面出来,夜里放在枕头边,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见了。害得多少人四面八方去找,哪里还找得到?她舅舅吓得要死,说是找不到么,只好去吞生鸦片烟了。她男人家里还有爹娘,回去怎么交代?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这才说不如让她出来做做生意看,要是碰上个好客人,看她命苦,肯帮她圆过这个场来,那可就救了七八条命啦!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了,只好叫她去做生意。李老爷,您想她男人家里也还过得下去,小夫妻也挺好的要不然哪儿犯得着来吃这碗饭哪!”
  诸十全睡在床上,听母亲提起往事,哭得更加伤心了。实夫抓耳挠腮,无法可劝。诸三姐又说:“李老爷,如今做生意也难着呢,就是长三书寓,一节做下来也不过三四百洋钱的生意。一个新出来的门户里面的人,当然比不得她们,要挣出一副头面来,您说容易吗?她有时候跟我聊聊天儿,一说到做生意就哭。她说生意做不好,还不如去死了痛快,还有什么好日子在后头?”实夫说:“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呀活的,事情么慢慢儿商量,总有法子想的。你去劝劝她,叫她别哭了。”
  诸三姐爬上床去,在十全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十全渐渐停住了啼哭,穿衣起来。诸三姐爬下床来,笑着说:“她出来做生意,头一户客人就遇见您李老爷,大概她命里还不该应就死,好比一个大救星来救了她。李老爷您说对吗?”实夫低头沉吟,半天没有说话。诸三姐突然想起:“哎呀,一说话,倒把事儿忘了:李老爷吃什么点心?我去买。”实夫说:“买两个团子算了。”诸三姐赶紧就下楼上街去买。
  实夫见十全两颊涨得绯红,光滑如镜,眼泡皮肿得像胡桃一般,动了怜惜之心,目不转睛地只是呆看。羞得十全低头下床,趿拉着拖鞋,急忙到后半间去。随后诸三姐买回团子来给实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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