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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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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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大家出了横波槛,穿过凰仪水阁,踅到渔矶。上面三间广厦,横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延爽轩”三个草字,笔势苍劲,像要凌空飞去一般。
  这时落日将沉,云蒸霞蔚,照得窗棂几案,上下通明。大家徘徊欣赏,同进轩中。管家早已经安排好一席酒宴,等到四个出局的──杨媛媛、周双玉、姚文君、张秀英陆续到齐,韵叟就邀请众人入席。
  媛媛取出一张请帖,暗暗地递给鹤汀。鹤汀看过,塞在衣袋里,就有些坐不住了,只想溜走,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淑人心中有事,也懒洋洋的,不怎么高兴。因此席间并不热闹。
  点心之后,刚刚上菜,鹤汀就借故告辞要走。韵叟冷笑说:“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情!”鹤汀面有愧色,不敢再说。
  直到终席之后,鹤汀和媛媛方才道谢告别,就在延爽轩前上了轿。
  两顶轿子抬出一笠园门口,各自东西,杨媛媛自归尚仁里,李鹤汀却转弯向北,不多几步,停在一家大门楼下。匡二先去推开一扇旁门,里面有人提灯出迎,说:“李大少爷,今天怎么来晚了?”
  鹤汀见是徐茂荣,点点头,跟着进门。到仪门前,就有马口铁的玻璃壁灯挂在墙上,徐茂荣也就止步,让鹤汀主仆自己进去。仪门以内,都有壁灯照着。走到尽头,就是正厅。厅上聚了约有六七十人,挤得紧紧的,还有些卖点心水果的小贩,四下里穿来穿去,但却静悄悄儿地鸦雀无声,只听见开宝的在喊“青龙”、“白虎”而已。
  鹤汀踮起脚尖,望了望,认得那做上风的是混江龙。鹤汀不去理会,从人缝儿里挤到正厅后面。管门的看见,赶紧开门,放进鹤汀主仆。这门内直通客堂,伺候客堂的人忙跑出来,一个带领匡二另去款待,一个请鹤汀先去客堂。客堂里设一通长高柜台,周少和在内坐着管账。──这是兑换筹码的地方。
  鹤汀取出一张二千的庄票,交给少和。少和照数发给筹码,连说:“发财,发财!”鹤汀笑着点头,然后从厢房拾级登楼。楼上通连三间,宽敞高大,满堂灯火,光亮如昼。中间一张方桌,罩着本色桌布,四面围坐着十几个人,也是静悄悄儿的。
  这会儿是殳三做的上风,赢了一大堆筹码。鹤汀不胜艳羡。殳三下来,乔老四接着上场摇庄。鹤汀四顾,问:“癞头鼋怎么不来?”殳三说:“回去了呀!刚才还说:癞头鼋走了,少了个摇庄的了。”鹤汀也说:“真没意思!”
  乔老四亮过三宝,鹤汀取来铅笔和纸张,画出摊谱,照谱用心细细地押,并未押着宝心。鹤汀干脆不押了,在靠墙的烟榻上躺下,吸了两口鸦片烟。乔老四摇到后来,被杨柳堂、吕杰臣俩人接连打着“四平头复宝”,大败亏输,只得拣起骰子,收庄让位。
  鹤汀心想:除了赖公子,这里并没有下大注的押客;就猛地从烟榻上站了起来,坦然放胆,高坐龙头,身边请出“将军”①,摇起庄来。起初吃的多赔的少,约摸赢了有两千块洋钱。忽然风头一转,开出一宝“重门”,手边筹码尽数赔出,竟还不够。
  
  ①  将军──指骰子。为防作弊,摇摊做庄的人,一般都自带骰子。
  鹤汀懊恼之极,本想就此停歇,却不甘心,又开了两宝,一心只指望能赢回本钱来。却不料花骨②无灵,接连开了两宝“进宝”,于是满盘皆赔,所有的押家,几乎没一个不赢的。这两宝,又输了五六千。
  
  ②  花骨──指骰子。因骰子一般用牛骨做成,六面有花色点子,所以称为“花骨”。
  鹤汀急于翻本儿,硬着头皮,又摇了一宝。押家见他风头已倒,败局已成,纷纷押下了大注。第一个乔老四先出手,押了一千独门孤注。殳三也赶紧跟上,也是一千,另押五百穿钱①。随后众人有押三四百的,有押七八百的, 押孤注、穿钱的都有,大都押在“进宝”一门。
  
  ①穿钱──赌场上,一份儿赌注单押一门的叫做押“孤注”,押中了一赔二;一份儿赌注同时押两门的,叫做押“穿钱”,也叫押“穿堂”、押“对穿”或押“边角”,押中了的,一赔一。
  鹤汀暗暗好笑,心想:怎么可能连开三个“进宝”呢?等到揭起宝钟,众目注视,只见端端正正地摆着的,是“幺、二、四、六”四只骰子,正是一摊“进宝”。气得鹤汀白瞪着两只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旁人替他一算,一共要赔出一万六千多块洋钱。鹤汀所带庄票连同十几只金锞子,只合一万多点儿,赔不过来,十分焦急。乔老四笑着说:“这有什么要紧,先借来赔出去,明天还给人家,不就行了么。”
  一句话提醒了鹤汀,就请杨柳堂、吕杰臣俩人担保,当场写了一张三天为期的借据,向殳三借了五千块大洋,才把所有该赔的押注分拨清楚了。
  鹤汀越想越气,仍去烟榻上躺下。不等天明,就喊楼下匡二点灯,还从原路踅出旁门,坐上轿子,回到石路长安客栈,敲开栈门,进房安睡。
  第二天,鹤汀吃过了午饭,才问匡二:“四老爷在什么地方?”匡二笑着说:“还不是在大兴里!”
  鹤汀心里筹划:前几天和实夫合买了一千篓牛庄油,栈单由实夫收存,如今只好先取来抵用,以济急需。于是就叫匡二留守栈房,自己步行往四马路大兴里走去。鹤汀写了一张三天期的借据,向殳三借了五千块大洋,才把所有该赔的押注分拨清楚了。
  到了诸十全家,只见门口停着一顶三丁拐空轿子①,三个轿夫站在天井里,都不认得。鹤汀有些犹豫,停步不前。诸三姐从客堂里看见,认得是鹤汀,急忙迎了出来,叫着:“大少爷来呀,四老爷在这里呐!”
  
  ①  三丁拐轿子──由三个轿夫抬的轿子。规格比俩人抬的“小轿”高些,比四人或八人抬的“大轿”又低些。由于三个人抬轿,前面一个,后面两个,样子像牙牌中的幺二。幺二又叫“三丁拐”,所以这种三人抬的“中轿”,俗称“三丁拐轿子”。
  鹤汀进去,问:“这是谁的轿子?”三姐说:“四老爷请来个先生,就是窦小山,在楼上。大少爷请楼上坐。”鹤汀踅上楼去,见实夫歪在烟榻上,十全站在旁边,腼腼腆腆地叫了声“大少爷”。窦小山只顾低头据案开方子,不相招呼。
  鹤汀随意坐下,见实夫腮边、额角还有好几个脓疮,烟盘里预备下一叠竹纸,不住地揩拭脓水。诸十全倒是依然脸晕绯红,眼圈儿乌黑,连半个小疖子也没有。
  窦小山开好了方子,告辞走了。鹤汀就向实夫要那张栈单。实夫问:“你拿去干吗?”鹤汀谎答:“昨天老翟说起,今年新花有点儿意思,我想把油押出,买点儿新花进来。”
  实夫听了,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忽见诸三姐手端着个大托盘,盘内堆得满满的,一步一步地蹭进房来,喊十全赶紧接过去放在桌子上。三姐先捧出一盖碗茶来送给鹤汀,随后搬出一盘糖包子、一盘肉包子、一盘蛋糕,一盘空着,抓了两把西瓜子装好,凑成四色点心,排匀在桌子中间,又拿出两双牙筷,对面摆好。
  实夫就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去买点心了?”三姐笑嘻嘻地推十全上前,十全只得上前两步,说:“大少爷,请用点心。”可是说话的声音很轻,鹤汀根本没有听见。诸三姐忍不住,自己上来,一面说:“大少爷,用点心哪!”一面取双牙筷,每样夹一件送到鹤汀面前。鹤汀连声阻止,早已经夹得件件俱全,还撮上些西瓜子。
  实夫笑劝鹤汀:“你就随便吃点儿吧。”鹤汀见她殷勤,一面喝茶,一面掰半块蛋糕来吃。诸三姐在旁边,突然想起,连忙从抽屉里找出半盒纸烟,抽出一支来,又点根纸吹,递给鹤汀说:“大少爷,请用烟。”鹤汀手中有茶碗,嘴里有蛋糕,接不及,吃不及,不觉笑了起来。十全见了,悄悄儿地拉拉母亲的衣襟,诸三姐方才觉着,赧颜退下。
  实夫把药方交给三姐,三姐问:“先生怎么说?”实夫答:“先生不过说如今好点儿了,以后千万当心。”三姐念声“阿弥陀佛”,说:“快好了吧。你生病,我们心里急死了。”
  诸三姐转过身来,先叫声“大少爷”,接着对鹤汀慢慢地说:“四老爷么,就是喜欢抽两口烟。在乡下,不比上海,那些小烟间大都是肮里肮脏的地方。四老爷去抽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躺了下去,不知不觉地就染上了毒气了。四老爷刚来的时候,可真吓人呢,脸上长满了疮!我问他:‘四老爷,你怎么去传来这样的病啊?’四老爷可也真大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我和十全两个没日没夜地伺候,睡也不睡。幸亏这个先生高明,吃了他几帖药,如今好点儿了。要不然,四老爷的病好不了,我和十全一直在伺候他,要是两个人都传上了,也生起这个疮来,那可真叫要命了。大少爷,你说对么?”
  鹤汀没有回答,一边打量十全,一边心中暗想:这样的话,也真亏她说得出口。诸三姐接着说:“大少爷还不知道呐,外面有些不明不白冤枉我们的话,听了真要气死人!他们说四老爷的这种疮,就是我们这里传给他的。我这里不过就是十全和我两个人,谁生过疮啊?要说十全生过,四老爷的两只眼睛不是瞎了么?”说到这里,把十全拖到鹤汀面前,指着她脸上说:“大少爷看看吧,我们十全脸上可有什么?”又捋出十全的两只胳膊来,翻来覆去地给鹤汀看了,说:“这不是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的事儿么?”十全害羞,挣脱了身子,躲过一边。
  鹤汀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想:这个诸三姐,简直是只老狐狸。实夫已经受到了她的愚弄,上了当了竟不知道。
  当下实夫还嗔着诸三姐说:“外面的人说闲话,听它干吗!我没有说你们,就行了。”三姐笑着说:“四老爷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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