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5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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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5至8-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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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见之,欲与偕;女笑止之,谕使姑待。既去,乃更泻热汤于瓮,解
其袍裤,与婢扶之入。公子觉蒸闷,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
女坦笑不惊,曳置床上,拭体干洁,加复被焉。夫人闻之,哭而入,骂曰:“狂婢何杀吾
儿!”女冁然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辈争曳劝之。方纷噪
间,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辍涕抚之,则气息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浃裀褥。食顷汗
已,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曰:“我今回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以其
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参其父,屡试之果不痴,大喜,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更设衾
枕以觇之。公子入室,尽遣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而琴瑟静好如形
影焉。
    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奏劾免官,小有挂误。旧有广西中丞所赠玉瓶,价累千金,将出以
贿当路。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惭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闻之,怒,交口呵
骂。女奋而出,谓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存面目?实与君言:
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
夙愿耳。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
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自失,而悔无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寝食
不甘,日就羸瘁。公大忧,急为胶续以解之,而公子不乐。惟求良工画小翠像,日夜浇祷其
下,几二年。
    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辔,使厩卒
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闻一翠衣者曰:“婢子当逐
出门!”一红衣者曰:“汝在吾家园亭,反逐阿谁?”翠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妇,
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曰:“索胜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疾呼
之。翠衣人去曰:“姑不与若争,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喜极。女令登垣
承接而下之,曰:“二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
之,但无颜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请与同归,不可;
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惊起,驾肩舆而往,启钥入亭。女即趋下迎拜;
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过,几不自容,曰:“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慰我迟暮。”女峻辞不
可。夫人虑野亭荒寂,谋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诸人悉不愿见,惟前两婢朝夕相从,不能
无眷注耳;外惟一老仆应门,余都无所复须。”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养疴园中,日供食用
而已。
    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女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迥若两人。大
怪之。女曰:“视妾今日何如畴昔美?”公子曰:“今日美则美矣,然较畴昔则似不如。”
女曰:“意妾老矣!”公子曰:“二十余岁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救之已烬。一日谓公
子曰:“昔在家时,阿翁谓妾抵死不作茧,今亲老君孤,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
于家,旦晚侍奉公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然之,纳币于锺太史之家。吉期
将近,女为新人制衣履,赍送母所。及新人入门,则言貌举止,与小翠无毫发之异。大奇
之。往至园亭,则女亦不知所在。问婢,婢出红巾曰:“娘子暂归宁,留此贻公子。”展
巾,则结玉玦一枚,心知其不返,遂携婢俱归。虽顷刻不忘小翠,幸而对新人如觌旧好焉。
始悟锺氏之姻,女预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
    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声于破甑,
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

金和尚

    金和尚,诸城人,父无赖,以数百钱鬻于五莲山寺。少顽钝,不能肄清业,牧猪赴市若
佣保。后本师死,稍有遗金,卷怀离寺,作负贩去。饮羊、登垄,计最工。数年暴富,买田
宅于水坡里。
    弟子繁有徒,食指日千计。绕里膏田千百亩。里中起第数十处,皆僧无人;即有亦贫无
业,携妻子,僦屋佃田者也。每一门内,四缭连屋,皆此辈列而居。僧舍其中,前有厅事,
梁楹节棁,绘金碧,射人眼。堂上几屏,晶光可鉴。又其后为内寝,朱帘绣幕,兰麝充溢喷
人。螺钿雕檀为床,床上锦茵褥,褶叠大尺有咫。壁上美人、山水诸名迹,悬粘几无隙处。
一声长呼,门外数十人轰应如雷,细缨革靴者皆乌集鹄立,受命皆掩口语,侧耳以听。客仓
卒至,十余筵可咄嗟办,肥醴蒸薰,纷纷狼藉如雾霈。但不敢公然蓄歌妓,而狡童十数辈,
皆慧黠能媚人,皂纱缠头,唱艳曲,听睹亦颇不恶。金若一出,前后数十骑,腰弓矢相摩
戛。奴辈呼之皆以“爷”;即邑人之若民,或“祖”之,“伯、叔”之,不以“师”,不以
“上人”,不以禅号也。其徒出,稍稍杀于金,而风鬃云辔,亦略于贵公子等。金又广结
纳,即千里外呼吸亦可通,以此挟方面短长,偶气触之,辄惕自惧。而其为人,鄙不文,顶
趾无雅骨。生平不奉一经持一咒,迹不履寺院,室中亦未尝蓄铙鼓,此等物门人辈弗及见,
并弗及闻。凡僦屋者,妇女浮丽如京都,脂泽金粉,皆取给于僧;僧亦不之靳,以故里中不
田而农者以百数。时而恶佃决僧首瘗床下,亦不甚穷诘,但逐去之,其积习然也。
    金又买异姓儿,私子之。延儒师,教帖括业。儿聪慧能文,因令入邑庠;旋援例作太学
生;未几赴北闱,领乡荐。由是金之名以“太公”噪。向之“爷”之者“太”之,膝席者皆
垂手执儿孙礼。
    无何,太公僧薨。孝廉缞绖卧苫块,北面称孤;诸门人释杖满床榻;而灵帏后嘤嘤细
泣,惟孝廉夫人一而已。士大夫妇咸华妆来,搴帏吊唁,冠盖舆马塞道路。殡日,棚阁云
连,幡翳日。殉葬刍灵,饰以金帛,舆盖仪仗数十事,马千匹,美人百袂皆如生。方弼、
方相,以纸壳制巨人,皂帕金铠,空中而横以木架,纳活人内负之行。设机转动,须眉飞
舞,目光铄闪,如将叱咤。观者惊怪,或小儿女遥望之,辄啼走。冥宅壮丽如宫阙,楼阁房
廊连垣数十亩,千门万户,入者迷不可出。祭品象物,多难指名。会葬者盖相摩,上自方
面,皆伛偻入,起拜如朝仪;下至贡监簿史,则手据地以叩,不敢劳公子,劳诸师叔也。
    当是时,倾国瞻仰,男女喘汗属于道,携妇襁儿,呼兄觅妹者声鼎沸。杂以鼓乐喧豗,
百戏鞺鞳,人语都不可闻。观者自肩以下皆隐不见,惟万顶攒动而已。有孕妇痛急欲产,诸
女伴张裙为幄罗守之;但闻儿啼,不暇问雌雄,断幅绷怀中,或扶之,或曳之,蹩躠以去。
奇观哉!
    葬后,以金所遗贸产,瓜分而二之:子一,门人一。孝廉得半,而居第之南、之北、之
东西,尽缁党;然皆兄弟叙,痛痒又相关云。
    异史氏曰:“此一派也,两宗未有,六祖无传,可谓独辟法门者矣。抑闻之:五蕴皆
空,六尘不染,是谓‘和尚’;口中说法,座上参禅,是谓‘和样’;鞋香楚地,笠重吴
天,是谓‘和撞’;鼓钲锽聒,笙管敖曹,是谓‘和唱’;狗苟钻缘,蝇营淫赌,是谓‘和
幛’。金也者,‘尚’耶?‘样’耶?‘唱’耶?‘撞’耶?抑地狱之‘幛’耶?”

龙戏蛛

    徐公为齐东令。署中有楼,用藏肴饵,往往被物窃食,狼藉于地。家人屡受谯责,因伏
伺之。见一蜘蛛大如斗,骇走白公。公以为异,日遣婢辈投饵焉。蛛益驯,饥辄出依人,饱
而后去。积年余,公偶阅案牍,蛛忽来伏几上。疑其饥,方呼家人取饵,旋见两蛇夹蛛卧,
细裁如箸,蛛爪蜷腹缩,若不胜惧。转瞬间,蛇暴长粗于卵。大骇欲走。巨霆大作,合家震
毙。移时公苏,夫人及婢仆击死者七人。公病月余,寻卒。公为人廉正爱民,柩发之日,民
敛钱以送,哭声满野。异史氏曰:“龙戏蛛,每意是里巷之讹言耳,乃真有之乎?闻雷霆之
击,必于凶人,奈何以循良之吏,罹此惨毒?天公之愦愦,不已多乎!”

商妇

    天津商人某,将贾远方,往从富人贷资数百。为偷儿所窥,及夕,预匿室中以俟其归。
而商以是日良,负资竟发。偷儿伏久,但闻商人妇转侧床上,似不成眠。既而壁上一小门
开,一室尽亮。门内有女子出,容齿少好,手引长带一条,近榻授妇,妇以手却之。女固授
之;妇乃受带,起悬梁上,引颈自缢。女遂去,壁扉亦阖。偷儿大惊,拔关遁去。
    既明,家人见妇死,质诸官。官拘邻人而锻炼之,诬服成狱,不日就决。偷儿愤其冤,
自首于堂,告以是夜所见。鞫之情真,邻人遂免。问其里人,言宅之故主曾有少妇经死,年
齿容貌,与盗言悉符,因知是其鬼也。欲传暴死者必求代替,其然欤?

阎罗宴

    静海邵生,家贫。值母初度,备牲酒祀于庭,拜已而起,则案上肴馔皆空。甚骇,以情
告母。母疑其困乏不能为寿,故诡言之,邵默然无以自白。
    无何,学使案临,苦无资斧,薄贷而往。途遇一人,伏候道左,邀请甚殷。从去,见殿
阁楼台,弥亘街路。既入,一王者坐殿上,邵伏拜。王者霁颜命坐,即赐宴饮,因曰:“前
过华居,厮仆辈道路饥渴,有叨盛馔。”邵愕然不解。王者曰:“我忤官王也。不记尊堂设
帨之辰乎?”筵终,出白镪一裹,曰:“豚蹄之扰,聊以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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