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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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2月-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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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敏忘了剥板栗,望一眼儿子,再望一眼邓易惜,眼光甜蜜地滞留在儿子的脸上。
  “爸、妈,我有一个请求,你们给我办出院吧!”不等爸妈回答他,他赶紧申诉理由:“你们觉得唐突是吧?我有道理,出院了我每天看见的是正常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就会告诉我,我也是个正常人,这很重要。住康复部就是在医生的督促下吃药,其实药带回家一样吃。爸,你支持我学习就好,我反反复复想过,考大学不现实,报上不是报道了一个长相丑的学生么,分数很高,就是因为长相难看,学校都不接收他。现在都讲经济利益,我犯病了学校得掏钱,谁愿意事先给你准备一沓钞票搁那儿?出院后你给我找一个工作,以你现在的身份找工作很难,这我也想得很多,但我去最底层的县里。地区十几个县,最偏僻的深山老岭,当一个道班工总可以吧?”说着他站了起来,“你看我这块头儿,一米七八的个子。多吃几碗苞谷饭,长点肌肉,下力的事情能干呢!干活儿的时候再长点儿心眼。爸你知道我从小就崇敬你,我就跟你一样从道班工干起,边干边学习,这条路肯定是很艰难的,但有你做我的老师,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的好儿子……”依敏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邓易惜的心脏突突地跳,他既为自己羞愧难当,又为儿子今天的表现连连叫好。一时竟无言以对,瞅着依敏落泪的脸,慌慌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依敏。
  “爸,我回家以后,你们只是好好地监督我,一是监督我吃药,这药我要背一辈子了!二是监督我的情绪,我有时候特郁闷,一郁闷就很自卑,那样会影响学习和工作。你要对我狠一点,就像小时候我学游泳怕水,你捉住我的脑袋朝水里狠狠地一按,喝了两口水,就学会了游泳。”
  “涛儿啊!”依敏的一只手臂搭向儿子的肩头,一把搂过儿子,母子俩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邓易惜深深地吞了一口又酸又甜的涎水,猛然间他抓住依敏搁在桌边的另一只手用力摇。依敏愣了眼瞅他。他轻轻摆着头暗示她别太激动。真是想不到,儿子比生病以前更懂事更成熟更能客观地分析事物,儿子竟然在医院里长大了!他也忍不住心被撞击的冲动,说:“我去厕所。”只是想找个地方单独流两把泪。儿子跟着他站起来:“爸,我带你去。”邓易惜红着眼睛把儿子按回座位:“ 我自己去,多陪一会儿你妈妈。”一转身,泪水就洒满他的脸颊了。
  邓易惜在厕所里撒着尿,就听见护士在喊:“十三号,回房间吃药啦!”他浑身就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事情就这么巧,父子俩曾因不同的性质被困在不同的地方,却背着同样的两个阿拉伯数字。他一下把尿撒到坑边的瓷砖上,连鞋都打湿了。在监牢里被数字符号取代的日子,那真是度日如年!儿啊,不为别的,单凭这挨千刀的十三号,我也要快快把你带回家!想想是自己把儿子害惨了,再嚼嚼儿子刚才那番揪心贴肺的话,扣裤裆的时候,颈脖子朝后一歪,脑袋仰栽下去,脸儿眼儿直直地朝着天花板,泪水便汹汹地回流到胸腔里去了。
  会客室里,依敏一个人望着长条木桌上的食物和果壳在发呆。她头顶上枣子那么大一片头皮白生生扎进邓易惜心里,原来多好的一头黑发!邓易惜挨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涛儿真好了呢!”
  “太正常了,反而让人担心。”
  “他会稳定下来的。”他安慰她。其实谁心里有底呢?祈祷苍天——但愿儿子从此不再反复!
  “我们一定要给他创造一个好环境。”他强调“我们”两个字,紧瞅着依敏的眼睛,揣摩她对这句话的反应。嗯!不知道她与她的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以他现在的收入,养活一家人包括给儿子看病都没有问题。至于儿子出院后何去何从,刚才呆在厕所里他很快作出了打算。
  十
  从室外传来几个人的声音。是邓涛回来了。
  邓涛刚进来,几个年轻人就靠在窗边齐声喊:“邓涛你好幸福!”邓易惜见里面有穿红衣裳的女孩。不知怎地想再看一眼那女孩,就说:“你喊他们都进来!” 邓涛拿手一招,他们就欢呼雀跃地进来了。邓涛拍拍那高个儿的肩膀,向父亲竖起一根大拇指介绍他,“警察哥们儿。巨蟹座,幸运石红宝石,吉祥花飞燕草,绰号小老鼠,特长是拳击。与敌英勇搏斗而荣立二等功。”事后邓易惜才知道,那孩子是因执行追击匪徒任务时,跳楼摔伤后引起脑震荡致病。邓涛有意想讨父母的欢心,请警察唱支歌给爸妈听。警察谦虚说唱不好,推荐红衣女孩。红衣女孩要与邓涛一起唱。邓涛立马同意问唱哪支歌。女孩说:“你喜欢唱的那支歌。”邓易惜见女孩凑在依敏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悄悄话,依敏望着他俩十分友爱的样子默默地笑。女孩圆团团的脸,色如桃花。眼睛顾盼神飞找不出一丁点儿病容,好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邓易惜无不惋惜地想,她要是不出事,定是一朵风流无比的校花。邓易惜的眼神在女孩与邓涛之间跳了几个来回,蓦然想起上次来医院,那一男一女关于有个女孩追邓涛追得特紧的对话,又联想到另一个女孩脱衣裳什么的,脸就兀自红了。
  歌声已经在会客室里飞扬: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家乡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
  梦中的她……
  邓易惜从来也没当过战士,就是爱唱战士的歌,特别是这首《说句心里话》。读大学时他每每唱这支歌,唱到尾音处“谁来保卫家”音域宽阔回肠荡气赢得一阵阵暴风骤雨似的掌声。同学以为他当过兵,他说他没当过兵,就是觉得唱这支歌很感慨很激越很渲染情绪。如果说人生是战场,战场是人生的舞台,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在烽火硝烟中金戈铁马的英雄主义者,他是唱着这支歌大踏步迈向人生峰巅的。不曾想儿子也喜欢唱这支歌。儿子是到了唱这支歌的年龄了,他也一定是体内血液奔涌,胸腔内就像有一只骏马在突突突地奔腾,人生战场跃跃欲试。儿子的歌声让邓易惜设想,今后的工地上,有一个年轻人,戴一顶蓝色的遮阳帽,不辞劳苦地工作,晚上则挑灯夜读,在年长的工程师身边……这个人影儿是昨天的邓易惜,明天的邓涛。邓易惜恨不能现在就接走邓涛。这是什么地方?晚上二十点就必须熄灯睡觉,儿子的英雄主义无法得以施展和肯定!医院里应该像监狱一样办工厂,鞋厂灯泡厂机加工厂都行,没条件办厂,把后面山上的荒坡地开垦出来种蔬菜种果树,那样儿子总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不能再忽略儿子年轻的生命了!
  邓涛与女孩唱着唱着,手自然地牵在了一起,时不时还扭身侧脸向对方放电,明星们唱情歌似的。弄得邓易惜心波如鱼龙潜跃明暗交替忧喜参半,喜的是邓涛不会太寂寞,身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忧的是他俩真谈起恋爱来,依敏摆得顺一对疯子么?
  后来陆续进来几个病人都拥在他们身旁身后合唱起来。
  邓易惜和依敏拍着手融入节拍。邓易惜被眼前的气氛感染着滋润着,仿佛又回到儿子读初中的年华,那是发生过许多新鲜事儿的年华。那时只要他在家,最热衷的是去开家长会,有时还与依敏争吵呢,依敏说他偷懒不愿在家做饭。他绝对不承认是偷懒,他是真喜欢开家长会,听老师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夸奖儿子,就像儿子把老子写进作文一样,父子互相引以为骄傲与榜样。他更喜欢坐在主席台下,看儿子升起五星红旗时的庄重表情。有一次儿子升旗时闹了个笑话,红旗刚刚在他的头顶上冉冉升起,他黑亮的双眼从天空移向全校师生与家长时,一颗乒乓球从他的衣裳里钻出来,从他的脚边滚过然后蹦下了台。邓易惜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儿子穿的是一套绿色镶白筋的运动衫,裤子有点儿长,白色的球鞋被遮住只露出脚尖。坐在前几排眼尖的观众都不禁哧哧地笑。一瞬间儿子的脸比红旗还艳。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头正要朝下低去,忽儿意识到台下人们的眼睛全望着他,他必须严肃,突然就像有人在替他喊口令,他双腿一夹,端端地立了个正,十分庄重地向台下敬礼。全场笑声戛然而止。邓易惜坐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回来便学着儿子的样子立正敬礼,晚上一家人笑个不止。那时他们夫妇俩与儿子,每个人都会捉住对象找笑料发挥一番。
  这是一群有毛病的年轻人,因此他们在邓易惜眼里特别单纯,邓易惜置身其中,好像飘在云层中一样被净化,唤起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进步总之是美好的、但却久违了的感觉。同时邓易惜又想得很现实,也许像那对医护员说的,儿子在谈恋爱。最好找个健康姑娘,不古怪、脾气好的结婚生子,小夫妻俩和谐地生活,可能是使这种病彻底康复的灵丹妙药。如果儿子与他身边的女孩真恋爱了。他们不能强加干涉。总不会俩人疯在一块儿吧?万一疯在一块儿,还有自己和依敏呢。谈吧,那女孩被轮奸过,是精神病都没关系。谁没有挫折与不幸呢!
  中午十一点,儿子要回病房值班。所谓值班,是医院组织康复部的病人轮流检查安全和卫生,每个人一星期轮上一次。警察让邓涛多陪一会儿爸妈,说:“我代你去值班。”邓易惜对儿子说:“你去值班吧,我与你妈说会儿话。”
  邓涛注意父亲脸上的表情,明白父亲现在难得与母亲单独说说话,就说:“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邓易惜追着儿子的背影喊:“我们等你去餐馆吃饭啊!”
  儿子走后,邓易惜才敢抽烟。他拉开会客室的三开玻璃窗,将手里的半截烟头扔向窗外。
  依敏说:“别关上窗,吹吹风也好。”
  邓易惜的视线落在依敏的肩膀上。由于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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