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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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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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场的时候﹐她向巴士站走过去﹐他的车经过她﹐他问她﹐要不要载她一程。她摇了摇头﹐没有谢意。他说﹐你在台上太紧张了﹐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她看着他的车远远开过去﹐尾气被夜色稀释成了薄薄的雾。她发现﹐他的车是雅阁﹐是她喜欢的车型。不事张扬﹐却又在尾部悄然收敛﹐或者﹐变本加厉地内敛下去。 
   
  他好象突然出没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并不自觉在观察他。 
  她是个人生观积极的人﹐她习惯四周是些强干甚至强悍的男性。在他们中间﹐她如鱼得水。因为她不期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稳妥与可靠。 
  而他不是。 
  他从男人的丛林里旁逸斜出。这让她新奇。他给人的印象总有些不肯定﹐有些松弛。她看着他将一身好好的巴黎世家穿出了优柔的效果﹐那些斩钉截铁的线条硬生生地被他的轮廓融化掉了。 
  在公司里﹐他的口碑是极好的。他很能干。能干﹐却不是干练。他在别人无知觉的情况下做好了事情。用很沉闷的方式代替了别人的雷厉风行。 
  她在公司橱窗的优秀员工榜上看到他的照片。他不算个英俊的人﹐但是眉目舒展﹐他的眼角些微地低垂﹐整个神情于是跟着懈怠起来。她得意地笑了﹐像是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然而又茫然﹐他的相貌和性格﹐是相得益彰﹐还是互为因果。 
  她这样想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她拿着文件找他签字﹐他们在走廊里不期而遇。他认出她来﹐说﹐你是这里的稀客。她把文件和笔递给他。笔没墨水了﹐笔尖徒劳地坚硬着﹐在纸上画出白色的轨迹。他对她说﹐到我办公室来。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突然有些不安﹐好象不是因为偶然﹐而是自己设了一个局。然而又终于得了逞。 
  他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很仔细地吹了口气。看到她在一旁看着﹐就解释说﹐这样墨水会快些干﹐不会洇到文件的反面。她由衷地想﹐他是个爱惜东西的人。 
  他问她要不要坐下来喝杯咖啡﹐她说﹐不了。 
  他的办公室很整洁﹐桌上摆着一棵石竹。长得不很好﹐有了破落的样子。她想﹐他是不会打理植物的。他看到她在看﹐就说﹐这是她太太叫人送来的﹐是棵风水树。他拿起桌上一个相框﹐指着一个五官严峻的女人﹐告诉她﹐这是他太太。 
  他突然笑了﹐指着她的胸卡说﹐你的名字里也尽是些花花草草。 
  她告诉他﹐她五行缺木。 
  她说这些的时候﹐看见他脸上有了迷离的神情。她想﹐那是透过百叶窗的阳光﹐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公司里有个小型的电影观摩会。她去了 
  放的是阿萨亚斯的《Clean》; 她去看﹐只是想看看说一口法文的张曼玉﹐会是什么样子。她看电影﹐一贯如此﹐纠缠在一些细枝末节里﹐本末倒置。 
  他也去了。 
  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没有了译文的字幕。她不懂法文﹐她和其它人一道迷失在陌生的语言里。她想﹐这样也好﹐不用再照顾自己的眼睛。她静下心来﹐听那语言肢解成音节﹐又揉合成旋律。 
  他站起来﹐他让放映师把片子倒回去。他说﹐看这个片子不知道台词是太大的缺憾﹐他要解释给大家听。 
  他一句句地解释﹐有的地方他自己觉得翻译得不妥﹐就重新来过﹐这样又误去了下一句台词﹐他就有些错乱。他终于把遥控器拿到手里﹐每出现一句台词﹐他就按下了暂停键。电影于是被切换成了无数的定格。她想起了一个关于电影的概念﹐就是电影的流畅﹐是利用了人眼的视觉暂留﹐其实是种幻象。真正的电影﹐却正是无数的定格。他不期然地还了电影的本质。 
  有人终于抗议了他﹐他坚持着这样做下去。这时候他的神情严肃﹐象在完成使命。他的声音不很洪亮﹐是有些粗砺的柔和。她想﹐他翻译得很好。也许有了演绎的成份﹐也许有牵强附会和信口开河。但是﹐他的确翻译得很好。有一句﹐他翻成﹐不知老之将至。信未可知﹐雅到极至。 
   
  她终于问了她。 
  他说﹐他大学里学的是法文﹐后来改读了物流专业﹐是弃明投暗了。为了物质﹐丢了精神。 
  他说﹐他还一直热爱着电影﹐是这些年没有变的。当初学法文﹐也是为了看懂阿伦?雷奈的《广岛之恋》﹐Hiroshima Mon Amour ; 杜拉丝太艰涩﹐再稀松的句子被她写出来都是险象环生。他抓不住﹐就放弃了。一同放弃了法文﹐杜拉丝保佑不了没饭吃的人民。 
  他问她﹐喜不喜欢看电影。 
  她本能地摇了头﹐又使劲地把头点下去。 
  他宽容地对她笑了。他说﹐这个城市里有一个民间组织的电影协会﹐他是常任理事﹐他问她﹐想不想加入。 
  她看到他的唇柔韧地翘起﹐像个很实在而真诚的邀请。 
   
  电影协会。 
  学究气浓烈的名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想她是槛外人。索性抱着无知和天真﹐心地坦荡地去了。 
  她跟他去了。原来协会的根据地是一间PUB﹐会员左右不过如她一般的红男绿女﹐穿着随意家常。她的套装不合时宜地突兀了﹐整个人矗立其中。看到他和她﹐他们打起招呼﹐是生猛和街头的味道。 
  她自在起来。她在心下笑﹐想自己好不容易收拾一点庄严苏穆的心情﹐被轻描淡写地辜负了。 
  当晚放了阿莫多瓦的片子﹐又是她所了解和理解的。她有些喜欢了﹐告诉他﹐她还会来。他把她加到了MSN里﹐到了协会活动的时间﹐就给她发一个拷贝的图像。这往往是在没下班的时候﹐图像就有了暗号的意味。 
  下班了﹐他就在离公司百米之外的十字广场﹐遥遥地等她。他面色从容地开车﹐和她谈些信马由缰的话题。没有话题了﹐就放一支英文的老歌﹐她听出来﹐是John Denver。歌声还是信马由缰的旋律。 
  车开了很久。他们整个协会﹐活动场地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回把场订在很远的一个美术馆。 
  这次放的电影﹐和上次的大相径庭。是阿巴斯的一部﹐女出租车司机﹐无止尽地絮絮叨叨。这样长了﹐影像恍惚起来﹐她知道﹐是自己开始发困﹐又强打起精神。其它人好象都在正襟危坐。她心里突然有了悔意﹐想他们的随意只是形式﹐迷惑了她。差距是内里的﹐内容大于形式。 
  她在心底无名地狼狈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进城走了亲戚的乡下鼠。而亲戚们对她最初的接纳﹐让她欣欣然地没了自知之明。 
  回去的路上﹐她说她有些累﹐不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由她去了。她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她看他从后视镜里看她﹐目光小心翼翼得象个懮心忡忡的孩子。他忽然说﹐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他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他们这群人﹐其实谁都是玩的心态﹐打发时间﹐社交﹐发泄私愤。有些自己创作的DV作品﹐实在是有着人身攻击的嫌疑。据说他们以往的头儿﹐借电影的名义﹐钩到了他想要的妞﹐就丢弃了电影﹐带走了妞。In the name of movie。 所有﹐所有﹐不过是借电影的名义罢了。 
  他说服了她。他觉得得意。可是她却意识到﹐他劝说她的话本是不算雄辩的。他说什么﹐似乎也能够说服得了她。 
   
  她思考问题﹐往往有了自己固定的轨迹﹐虽然不是一成不变﹐却鲜有调整。好象陈年的胶木唱片﹐上面是密密的纹路﹐唱针循规蹈矩下去﹐她的生命也就跟着咿咿呀呀地生动起来。 
  他对她而言﹐是个意外。无知觉间﹐很多先验的东西被静静地腐蚀和打磨掉了。她自己其实清楚着这一点﹐却是悲喜难料的。 
   
  终于有个贴心的女友﹐找了合适的机会﹐善意地提醒了她。 
  他的背景﹐对她而言却又是意外。原来她太太的家里﹐就是这间港资公司最大的股东﹐控制了公司将近一半的股份。他在这公司里的地位﹐其实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公司里历来本着用人为贤的作风﹐所以对他的身份﹐也作了低调的处理。而舆论﹐毕竟是汩汩而动的地下水﹐有了天时地利﹐就突围而出。所以﹐是什么也瞒不住的﹐他在这公司里很缺少朋友。如果谁接近了他﹐或者是被他所接近﹐都成了万众瞩目的事件。 
  她就有些醒悟。 
  她悟到的是﹕他的优柔和散淡原来并非天性﹐只是因了有所依恃﹐无所顾忌罢了。而他时时处处所做的﹐也不过是玩票的性质﹐一如在电影协会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票友。而票友﹐总是无所谓责任的。 
  她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为竟有了谄媚的性质。她恨恨地对女友说了自己的看法。女友很吃惊了﹐却不是因为她迅速地觉悟。而是因为她与他之间的种种﹐在她自己看来竟是非关男女。 
  她终于点透了她﹐说公司里已经有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闲话。她却并不恼怒﹐只是说这些话是杯弓蛇影﹐无的之矢﹐听之任之好了。不过对于他﹐她却很失望了﹐觉得好好一份情谊就此夭折﹐能够缅怀的﹐也竟剩些只字词组。 
  女友又是大大的诧异了﹐想她一个小女子﹐举手投足间﹐竟全然是孩子气与丈夫气。难得的是﹐好象都是很真诚的。 
   
  回到家的时候﹐她终究为这件事情所烦恼了。 
  她对女友说了谎﹐却说得坦坦然然。而这谎言的源头﹐只是因为她自己对于他的不确定。 
  她独自一人﹐在这座移民城市打拼。原以为自己是特立独行﹐无所谓知己亲朋。她柔软的性格上﹐其实覆着一层坚硬的膜。然而﹐她知道现在﹐对他是产生了亲近的感情﹐或许只是有些依赖而已。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了口气﹐呼出的时候﹐却觉得有些气短。她旋开了唇膏﹐在镜上画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这笑是血淋淋的。搭配了她殭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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