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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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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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复苏和理解宽容的达成而展开的。格拉这样一个弱小无助、单纯明亮的孩子为了寻求理解和宽容所作出的努力和挣扎使得世俗社会人心的冷漠和粗暴表露无疑。阿来经由《随风飘散》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悲悯意识和博爱、宽厚的人道主义情怀。而这样一种生命意识和道德叙事无疑是当今社会生活中极为稀缺和宝贵的。 
  朱向前:我之所以把阿来的小说风格定位为“诗意的现实主义”,就是因为阿来的小说中既有对人生际遇和生存苦难的深沉、厚重的现实书写,又有一种飘逸高蹈、富于哲思、意境深远的诗意表达。我以为富于哲理和审美的诗意正是当前的长篇小说创作中较为缺乏的。现在的很多作品执拗地将生活的片段和破碎的场景原生态呈现给读者,或者对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种种问题和矛盾进行直录式地书写。这种写作方式固然较为快捷、直观地表现了社会生活的原生态,但对于长篇小说本身而言,却是以丧失和淹没作家创作的主体性和自觉性为代价的。长篇小说不应该只满足于给读者讲述一个精彩好看的故事,文学阅读说到底是一种审美活动,而文学创作的基础又离不开现实生活,因此在长篇小说创作中,作家们应该寻求审美表达与现实书写的完美结合。 
  审美追求与题材超越的悖论 
   
  傅逸尘:其实《随风飘散》的故事很简单,人物也比较单薄;《天火》相对复杂一些,但在题材和故事走向方面也说不上多么新颖和独特。可是阿来恰恰是把这样相对简单的故事写得丝丝入扣,在波澜不惊的情节表层下酝酿着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折。《空山》带给我的阅读感受不同以往:我不是被什么紧张激烈的故事情节所吸引,而是被作者所营造出来的一种情绪、氛围所笼罩。阅读之后会觉得意境深邃幽远,回味不尽。 
  朱向前:总体来说,阿来在他的小说中所传达出来的审美追求与我的艺术观念不谋而合。我觉得艺术,包括文学,最核心的本质意义就是审美;而不同的事物,其审美价值自然有高低之别。在我看来,越是原始的、自然的东西越具有审美价值。由于历史和地理位置的原因,西藏可以说是目前为止在中国的版图上受到现代化进程眷顾最少的地方,有些地区较为完整地保持着原始、封闭、自然的状态。这种状态很祥和、很富有诗意,也很适合人类栖居。而如今工业化进程裹挟着我们越走越远,越来越远离质朴和自然的人性,现代化本身对于人类个体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反人性的。《空山》正是在现代化进程与传统生活秩序以及思维方式的碰撞中,将普遍人性中温暖而质朴的一面凸显了出来。藏区是阿来的一座生活宝藏。阿来观察生活的基本视角是现实主义的,但对生活本身又加以美化和艺术化,以审美的眼光看待大自然,看待生活中的苦难,以悲悯的和人道主义的情怀来关照现实生活中的人们。这种“诗意的现实主义”在阿来的作品中,从《尘埃落定》到这部新作《空山》可以说是一以贯之的。但是随着描写对象的改变和时代背景的向前推移,阿来的这种风格似乎又产生了某种新的变异。具体来说,在这部《空山》中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音。在小说的情节线索中,突如其来的现代化进程除了令机村的村民手足无措,陷入恐慌以外,对于阿来的写作而言也构成了某种挑战。比如以公路、汽车为表征的工业文明对原始生活状态的侵入,这个就很难处理。就好像一幅中国画,你画山山水水、花鸟鱼虫、自然风光还好,但画面中要是出现飞机、汽车、拖拉机就不好办了,哪怕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也会破坏整体的艺术效果。文学和绘画是相通的,阿来的小说可以对应为绘画中的中国画,在《随风飘散》中虽然是虚写公路、汽车,但总感觉着别扭、不太协调。《天火》也存在这个问题,但好在文革被幻化为一场山火。山火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与小说的基本场景倒还算搭调,而且阿来对于山火的描写颇为出色。十几场大火各有特色,没有雷同的。阿来肯定也亲眼见过不止一场大的山火,但必须承认阿来的想象力是极为出色的。以火来虚写文革这场政治运动,既象征着那种红旗飘飘的气势,也渲染了人们心中的那种政治狂热。《空山》是阿来“机村三部曲”的第一部,按照现在的进程,第二部第三部必然会延伸到改革开放,甚至九十年代,小说的场景也必然会向城市转移。我觉得脱离这种原始、封闭、自然的状态转而去描写都市生活,这可能不是阿来所擅长的。我觉得阿来似乎应该坚守住原始、自然的西藏这块独特的写作资源,坚守住诗性的写实风格。从这个角度来说,《空山》不如《尘埃落定》完整,也不如《尘埃落定》那样在写作特点和个人风格方面那样鲜明。这里面是否预示着的一种潜在的写作危机也未可知。 
  傅逸尘:阿来的确很擅长以诗意的美感来描写西藏这块较为原始的土地,在生存的苦难中彰显人性温暖的光辉。但是我觉得文学也好,其他艺术形式也好,最起码应该具备两种精神:就是勇于超越自身的精神和积极介入现实生活的精神。原始、封闭的藏区当然是阿来的生活源泉和最重要的写作资源,从《尘埃落定》到《空山》,阿来也逐渐形成了他本人独特的写作风格;但我以为作家的写作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超越自我的创造过程,当某一作家的作品形成了一定的模式或者艺术风格时,也就意味着这位作家必须要放弃某些已经获得的赞誉或者说已成习惯的东西,开始新一轮的超越。这个过程是艰难痛苦的,当然也具有一定的风险,甚至于对某些创造力和精力趋于衰竭的作家来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于《尘埃落定》的影响力至今还持续不衰,普通读者包括批评界对于阿来仍然抱有巨大的阅读期待,这种阅读期待是和《尘埃落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以《尘埃落定》为标高和参照系的。但对于阿来这样一个年富力强、正处于巅峰状态的作家来说,不应该被文学以外的东西束缚住手脚。《空山》与《尘埃落定》相隔了十年,阿来如果不拿出一些新的变化我倒觉得不正常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以为阿来并没有完成自我超越,如果说阿来是在重复自我可能有些苛刻,但最起码这种寻求突破的步子迈得还不够大。《尘埃落定》的确可以列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经典作品,但如果出现第二部《尘埃落定》就毫无意义了。 
  朱向前:我觉得《空山》在艺术风格上不如《尘埃落定》表现得那样完整和充分,这是否和《空山》的结构有关? 
  傅逸尘:《空山》并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长篇小说,而是由两个独立的大中篇构成的。这两个大中篇之间除了部分人物和故事发生的场景有些许重合之外没有更多的联系。而且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在结构上和容量上的巨大差异,也决定了《空山》不可能像《尘埃落定》那样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完整地表现一个时代的历史进程。我甚至觉得不应该以长篇小说的标准来衡量和要求《空山》。在出场人物的数量上、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上、故事发生的场景和空间方面,《空山》都显得比较单薄和狭小,但同时在对人性的挖掘方面则显得较为纯粹,也较为深入。我觉得《尘埃落定》和《空山》已经是属于两个不同时代的作品了,这十年间作家本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们的时代和社会生活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从《空山》中,我已经能够感受到阿来似乎在寻求一种改变,很明显地,如果说《尘埃落定》时期的阿来是沉浸在对西藏的过去和历史的缅怀与冥想的话,那么《空山》时代的阿来无疑已经跳出了故乡那种原始、封闭的生活状态,开始在无可阻挡的现代化进程中,寻觅依然存在着,只不过渐渐被人们遗忘了的,人性中、人的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虽然《空山》只是“机村三部曲”的第一部,我们还无法预测后两部出来之后,这个三部曲的整体面貌会是怎样,但我觉得从《空山》开始,阿来应该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创作时期。至于说阿来是否只能写过去,只能写那种富于诗意的原始、封闭的西藏生活,我是这样看的:也许几十年以后,事实证明了在阿来的众多作品中确实还是原来的那种风格最好,但至少现在来看《空山》无论是在作品结构,情节编织,小说语言,人物塑造,叙述节奏的把握还是在思想内涵方面的开掘都达到了相当的水准。对于像阿来这样一个拥有丰富生活阅历、掌握圆熟小说技巧的年轻作家而言,写作危机似乎不会这么快就到来。当然,阿来的“诗意的现实主义”在遭遇现代化生活场景的时候能否还继续地保持原有的“诗意”实在是还无法预料,但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求阿来的创作始终保持在这样的“诗意”之中,阿来完全可以用新的风格,新的方法去写作新的现代化生活。 
   
  “向后看”是为了表达“向前看”的理想 
   
  朱向前:你的这种表述在观念上与我就有了一定的距离,这就是代沟。现在似乎是没人再使用这个概念了,但我认为在现实中仍然是这样一种存在。我认为,文学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曲挽歌,寻觅、捡拾、记录着人类前行过程中失落的东西。而这些被人类抛弃的东西一旦汇聚起来,就会成为人类记忆中的精神家园。《空山》就是这样一首挽歌。新旧时代的交替必然产生冲突,而当这种全方位的激烈碰撞停歇之后,人类面临的就是无限的怅惘和永恒的怀旧,因为现代化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天火》所表达的正是这样一个沉重而感伤的主题。一场山火毁灭了森林和村庄,伴随而来的政治运动摧毁的却是机村人对传统生活秩序和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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