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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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4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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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旭升哭起来,说:我要学英语。
  “啪”的一声,肯定是巴掌打在脸上。
  王亚军转身有些冲动地想去敲门,但是,他忍住了。
  晚饭时,我问妈妈:什么是作风不好?妈妈十分吃惊,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就是想知道,什么是作风不好?妈妈变得气愤,她激动起来:不知道!!!!!!!!爸爸生气地看着我说:吃饭。这些都没法跟你说,你太小了,是什么人对你说的?我低头不吭气。爸爸的脸上显出了忧伤。夜深了,我睡不着,黄旭升苍白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突然,我听见爸爸在那边跟妈妈说他要听音乐。妈妈竟说:我也想听。音乐很小的声音响起来。
  妈妈说:上个星斯天我给他洗床单,上边糊着一块块的,是不是太早了一些?他还那么小?
  爸爸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早熟。
  复课的那天早上,我进了学校,在离王亚军宿舍不远的地方,因为手忘了扶着屁股,李垃圾从黑暗中蹿出来,踢了我一脚。踢完就高声笑着跑了。我疼得眼中充满泪水,有的时候你并不想哭,可是太疼了,眼泪就会流出来。当时,我最恨的就是爸爸,而不是李垃圾,我跟李垃圾是有约定的,不捂屁股,就得挨踢。可是,爸爸他真王八蛋,他设计的这黑楼,走在过道里就跟走在坟墓里一样,黑得这么厉害,任何罪恶都有可能在这儿发生……就是在那时,我捂着疼痛的屁股发现了反标。
  我看着这几个字,内心跳得很厉害。我想找王亚军来,因为他是老师。可是,我敲了半天门,他却不在。
  我回到反标跟前,想擦掉它,可是愚笨的我却只是捡起扔在地下的粉笔,顺手在反标上打了几个巴叉,然后我想了想,还觉得不过瘾,就又在一旁写了打倒李垃圾这几个字。
  写完那五个字之后,我感到屁股上的疼痛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所以我终生都懂得了郁闷是需要排泄的。
  几天后的早晨,我刚走进学校,进了教室,就觉得气氛不对。
  铃声响了。王亚军急速地走进来,我发现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眼睛里充满红色的血丝,就好像他得了梦游症,昨天夜里飞进了湖南坟园去吃了死人。
  他看看黄旭升,又看看我。然后,他轻声说:到校长办公室去一下,校长找你有事。
  我紧张起来:校长找我?什么样的大事能惊动校长?
  走进校长室的时候校长没有看我。他低着头,似乎在蕴酿着什么大的构思。我们班主任郭培清也在办公室里,他对我说,站在校长旁边。我走过去,站在了校长身边,我闻到了校长身上的一股汗味,还有强烈的烟草味。
  他仍是不理我,也不看我,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招我过来一样。
  突然,校长站起来,他挺着胸,像一座山一样的矗立在我的眼前,让我的头脑一时间受到了高大事物的刺激。他太高了,从一个顶点的位置望下来,盯着我,使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紧张,这时,他小声地问我:反标是不是你写的?
  我楞了,说:反,反标,什么反标?他一字一顿地说:反动标语。我说:什么反动标语?我们班主任老师说:就是在英语王老师宿舍旁边的墙上。我的头脑渐渐地清楚了,他这么努力地吓我,实际是在说那条反标呀。我突然轻松起来,开始装糊涂,我说:墙上写着什么?班主任说:打倒毛主席。话一出口,他立即就被吓坏了。郭培清是上海人,出身不好,胆子本来就小,他的脸变了颜色。说:校长,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启发他。校长生气了,他看着郭培清,说:我宣布,你现在就是现行反革命。
  郭培清吓得楞了,渐渐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他说:校长,校长,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家在上海是城市平民,我们也受资本家的欺负,我母亲从小就被卖到了上海的妓院,她在妓院里挨打,受骂,那些嫖客从来都不好好给钱,她也是劳动人民的姐妹。我们家在棚户区,以后又搬到臭气熏天的浦东……校长说:别说了。郭培清却还在说:浦东蚊蝇多,有一只大苍蝇在我睡着以后钻进了我的耳朵,掏不出来,医生说要动手术,我们家没有钱……
  校长说:别说了。
  班主任老师还在说。
  校长离开了我,他走到了郭培清那儿,把他的耳朵抓着,揪着,就跟上回范主任揪我爸爸一样,打开门,把郭培清朝外一推,说:你先出去。然后,校长关上了门。郭培清在外边推门。校长烦了,干脆把门锁上。还听到郭培清在外边喊叫:校长,我是口误,我是口误。
  校长回到我身边,他对我的态度有些缓和了,这时,门外的郭培清的声音变得小了:校长,你知道我是猪,比猪还笨。校长忍不住地笑起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校长,我说:不过,旁边的打倒李垃圾是我写的。郭培清这时还在说:我比猪还笨。我说:我爸爸说,猪并不笨,在动物里算挺聪明的。
  校长听我说“我爸爸”三个字,他眼睛一亮,说:你爸爸说猪不笨?他还说过什么。我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说:我爸爸……他还说,还说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校长的眼神中有些失望,他望着我,思索着。我看着他,心里因为识别出他对我爸爸的阴谋而有些得意,我补充说:我爸爸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校长说:我找你来,是有人揭发你,是你写的。我说:打倒李垃圾是我写的,那八叉是我画的。校长笑了,说:有人看到了是你写的。我说:你让他站出来。
  校长显得有些无奈,他拿出一张纸,让我在一面上写出打倒两个字,在另一面写出毛主席三个字。我犹豫着,想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又一个阴谋。
  校长说:写吧,写完了就回教室。
  我仍然没写。校长说:你不写,就不能回家。
  我还是不写,因为我想好了,他们这次要陷害我。
  校长生气了,他说:有人让我把你关起来,我一直在保护你,懂吗?
  我楞着看看校长,感到不可思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有权势的人,竟说他在保护我。
  校长说:你回去告诉你妈,让她来找我。说我有话对她说。
  我不再说话。校长等了我一会儿,然后,他独自出门,说让我好好想想,就出去了,并把门在外边反锁上了。
  我呆在校长室,中午来临了,我感到很饿,然后饿过劲了,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我感到困,仍想睡时,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
  她看见我,就冲地来,紧紧抱着我,那时,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对妈说:不是我写的。
  我妈没有看我,她只是很客气地对校长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们不应该把孩子关起来,你们是学校。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还有……这,孩子。
  妈妈说话很文明,校长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我还是感到了母亲语气中的某种说不出的味道。
  校长说:这个孩子思想太复杂。要加强教育。
  妈妈带着我,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走在过道时,她说:儿子,你为什么那么不懂事?
  妈妈的语调温和,这更加让我伤心。这句话直到现在还经常回荡在我的记忆里,像是教堂的钟声一样地此起彼伏地绵绵不绝,有时又像湿地上空的昆虫,若隐若现:
  儿子,你为什么那么不懂事?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件事几乎让爸爸跟黄旭升她爸爸一样去自杀。
  以下的描写来自于多年以后别人对我的叙述。
  校长在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来到了父亲所在的单位,他从东门进楼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认了出来,这就是著名的设计师刘承宗,当然也是我的爸爸。
  爸爸也认出了他是校长。所以就抓紧时间对他笑了一下。
  校长没有笑,他对爸爸说:你的眼睛长在勾子里了?
  当然,这是一句骂人的话,父亲听得懂。他在新疆呆了很多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眼睛长在屁股里了。但是,他想不到的是为什么这话能从校长这样有着良好教育背景的人嘴里说出来。
  校长看着父亲,就好像他是一个沙袋。
  父亲没有作任何还击,他只是想不通,一个平时还算温文而雅的知识分子怎么会这样说话,即使现在是非常时期。父亲的身上处处是油彩,他很愿意这样,这是他的保护色。即使母亲不止一次地想为他洗这件衣服,他也不肯。因为有了色彩,就说明了他是一个很忙碌的人。他在忙什么?为伟人画像。就像是乌鲁木齐有他设计的重要建筑,同时也有他画的巨幅画像。什么朝代都离不开刘承宗,人们,时代,社会都需要他。
  校长憎恨地看着父亲,说:是你教唆儿子写的吗?
  父亲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就说:谁?儿子?谁的儿子?
  校长:少装糊涂。
  父亲像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写了什么?
  校长说:反标。
  父亲大惊:在哪儿?
  校长说:在哪儿,在哪儿?你说在哪儿?在学校。
  父亲害怕了,问:写的什么么内容?
  校长说:打倒毛主席。
  父亲的眼睛睁得大了,他拼命看着校长,没有想到这话能从校长的嘴里说出来。
  校长说完了吓得差点就地倒下,他看看父亲,想判断对方是不是会抓住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眼睛一直在眨着,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里边甚至透出了可怜的光。
  父亲没有继续为难校长,他只是想保护自己,他说:那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校长似乎获救了,他说:大家揭发,我们查实,就是刘爱写的。
  父亲的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校长离开了父亲,他进了一间明亮的大房子。尽管曾打过父亲耳光的范主任说刘承宗这个人最近画像画得很多,很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校长却不同意,他说打着红旗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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