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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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6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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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知道他不仅当教授,还在大学的历史系当副主任,就有人喊他何主任。何教授好说话,怎么喊都是好的,喊什么都一样,也有保安尊敬地喊他何老板,他也不纠正。
  保安们对何教授的好,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只要能帮上何教授,他们总是不遗余力。有时候有亲戚朋友来找何教授,或者是快递公司送快件来了,保安怕他们在四十多幢楼里找迷了路,常常会将他们引进来,一直引到何教授家门口。这不是他们工作范围之内的事,其他业主是享受不了的。也有的时候,来人声称找何教授,但保安觉得这个人可疑,不像是何教授的朋友或同事之类,也会跟过来,那就带有一些保护何教授的意思了。一直到他们看见何教授或者何教授的家人开门,认出了来人,引进门去,他们才安心地走开。在他们走开之前,何教授会吩咐家里人拿几个橘子苹果什么的,塞到他们手里。
  因为住得离学校远了,何教授后来学车买车,成了都市里的有车一族。保安看到何教授的车进出,虽然不敬礼,但会从门卫室里起立立正。何教授则按一下喇叭向他致意。也有的时候,如果何教授不赶时间,他就停一停,放下车窗,扔一根烟过去,再把车开走。一切与不开车时一样。
  何教授是个爱面子的人,有时候:车上搭着他的朋友同事,看到何教授的待遇,无论他们有没有什么说法,何教授心里都是喜滋滋的。如果有人谈这个话题,何教授就会说,其实他们也不是贪图一根烟一个橘子,人与人相处,就是个人情往来,你心里对他们好了,他们心里也会对你好。人心和世事都是平衡的。
  大家都觉得何教授的话不错,但生活中往往又有很多不平衡。比如在学校里,在系里,何教授人缘很好,和大部分同事和睦相处。但是再随和的人,恐怕一生中也难免会碰到一些烦心的事情,让他随和不起来。
  何教授的烦心事情,就是和系主任的关系问题。一个系的正副主任,老是搞不好关系,老是别扭,这在同事面前是很丢人现眼的。有的同事在背后说,何教授这样的好人,谁要是跟他过不去,一定不是何教授的问题,是那个人的问题。但也有人反过来说,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复杂着呢,好人坏人,脸上又没有写字。更有人说,搞不好关系,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只有两个字:利益。何教授听到后边的这些议论,稍觉冤枉,但何教授为人宽厚,既没太在意两个人的矛盾,也没太在意同事当面或背后的议论,他总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何教授一直在努力,想和主任关系正常化,但是他越努力,心里就越憋气,越结疙瘩,这个疙瘩还越结越大,似乎真的就解不开了。何教授和系主任的关系,何教授的夫人金老师是知道的,她似乎有一点胳膊肘子往外拐,总是怪何教授心胸狭窄。何教授不服,金老师就说,你想想,你和小区保安都能打成一片,哥们似的,为什么和自己的同事倒和睦不起来。何教授说,这正是我要问他的问题,他怎么就不能像保安那样质朴憨厚呢?金老师说,可你跟他们,毕竟差得比较远嘛,你跟你们主任,才是差不多的人呀。何教授生起气来,说。我就是要批评你这种不平等思想,我最讨厌的就是把人分等级,什么差得多差不多,不都是人类吗?金老师懒得跟他费口舌,就不吭声了。
  一天系里来了客人,正副主任和系办公室秘书一起陪客人吃饭,这样的场合,理应是主人一一向客人敬酒,如果客人是喜欢闹酒的,又是酒量大的,那么主人就更应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可这一天不知怎么弄的,喝着喝着,主任和副主任就斗起酒来,竟然完全不讲礼貌把客人撂在了一边。系秘书急得直向他们使眼色,没用,自己站起来打岔,调节气氛,说段子,讲笑话,也没有用。后来客人也看出来,就让系秘书坐下,由他们斗去,客人就成了看客。
  两个人你来我去,每喝一杯,都要说很多话,句句带刺,声声含意,谁都不肯甘拜下风。酒也好。话也好,可算是发挥到了极致,把客人看得目瞪口呆。系秘书帮主任帮不得,帮副主任也帮不得,只好两边劝劝。他不劝还好,他一劝,更是火上浇油,这酒眼见着就没底没数地往下灌。结果,主任开了现场会,连厕所都来不及去,直接就吐在饭桌上了。真够丢人的。比起来何教授还算撑住了面子,但车肯定是不能开了,系秘书赶紧喊来一个年轻的老师小刘替他开回去。
  何教授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路拍着小刘的肩,一路说,哼,跟我斗,他开现场会;哼,跟我斗,让他开现场会!小刘来系里时间不长,平时见到的何教授是一个样,现在见到的何教授又是另一个样,惊讶得很,几次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何教授,看他是不是何教授。何教授说,看我干什么,以为我喝醉了?他才醉了呢,他开现场会,竟然吐在桌子上。丢人啊,我们系的人都给他丢光了。你是没看到啊,他连吃的南瓜饼都吐出来,你想想,吐出来的南瓜饼像什么?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说得小刘恶心得直想吐。
  车到了幸福家园门口,那道红白相间的横杆照例挡着。今晚值班的保安姓江,跟何教授很熟,但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起立立正,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有点瞌睡,正在犯迷糊。不过小江并没有睡死,他瞌睡得很警觉,刚一听到汽车的声音,就醒了。半睡半醒的小江没忘记自己的职守,从值班室的窗口伸出头来,一看是何教授的车,小江“嘻”了一声,赶紧按了横杆的按钮,横杆抬了起来,何教授的车就可以进去了。
  可何教授的车却没有进去,何教授已经放下车窗,冲着值班室招了招手,说,兄弟,你过来!小江也没来得及想何教授怎么会喊他“兄弟”,“哎”了一声,就乐颠颠地从值班室里跑了过来。他是准备来接一根烟的。
  小江走到何教授车边,笑眯眯地说,何教授,你今天自己不开车?话音未落,竟听得何教授一声喝骂,你狗眼看人低!骂声未落,小江脸上就挨了一拳。何教授接着再骂,我叫你刁难我,我叫你不让我走路!
  小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坏了,又疼又吃惊,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只是下意识地捂着脸嘟嘟嚷嚷辩解说,我给你走路的。我开门的。何教授又骂,你跟我斗,你还跟我斗?挥起老拳又是一下,这一拳就把小江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何教授把小江打倒了,看到小江跌倒在地的狼狈样子,何教授哈哈大笑,一肚子的酒气和怨气也随之宣泄出去,心口顿时就畅通了。何教授舒舒服服地透了一口气,回头对小刘说,开吧开吧,进去吧。
  可是已经迟了,他进不去了。一阵杀猪般的尖叫,从地上飞跃起来,在夜色里四散开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那是小江坐在地上发出的尖叫。小江的嗓子里能够发出如此奇怪的叫声,把何教授吓了一跳,酒也吓醒了一半,他的头伸出车窗,冲着地上的小江说,兄弟,兄弟,怎么啦?
  小江的怪叫声惊动了值班室里屋正在睡觉的另外两个保安,他们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小江坐在地上,借着灯光,他们看到小江的眼睛肿了,紫青的颜色也显出来了,知道小江被打了,再往车上一看,竟是何教授。
  愣了片刻,其中一个保安就嚷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何教授怎么会打人?另一个也跟着说,江大红,你自己摔跟头了吧?小江还没来得及回答,何教授已经抢先说了,是我打的,两拳,嘿嘿,我记得,两拳。
  小刘见势不妙,赶紧下了车,绕过来跟两个保安打招呼,递了烟,替他们点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领导今天,今天多喝了一点。
  小江仍然坐在地上,但不再叫唤,他也接了一根烟,只是没有点。眼睛朝何教授的脸一瞄一瞄的,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刘又说,何主任跟这小伙子很熟的。他还叫他兄弟呢,喝多了有点控制不住,跟他闹着玩呢。
  那两个保安把小江拉起来,说,算了算了,又不是别人,是何教授嘛。
  小江就听话地站了起来,何教授也看清了小江的熊猫眼,肿得吓人。何教授惭愧地说,兄弟,对不住,手重了。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摸了半天,摸出包烟来,一看,只剩几根了,摇了摇头。又重新摸,摸出了手机,打到家里,跟金老师说,喂,你替我拿一条烟到门卫上来。金老师在电话里问什么事,何教授说,你拿来吧。过了一会儿,金老师果然拿来了一条烟,何教授接了就放到小江手里,说,兄弟,算我向你赔礼道歉了。小江不好意思接,人直往后退,另两个保安说,何教授的心意,你就领了吧。小江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好痛。那两个保安说,何教授又不是故意的,你就拿了吧。小江听了他们的话,就把烟拿了。又摸脸,说,不会残废吧?两个保安笑他,说会变成歪脸。小江自己也笑了笑。何教授又掏了一百块钱,交给小江,说,如果疼得厉害,你明天去医院看一下,我明天一早还有课,就不陪你去了。小江又接下了一百块钱。大家打过招呼,小刘就将何教授夫妇送进小区回家,自己再出来打车走。金老师惊魂甫定,想数落何教授几句,何教授已经和衣躺上床打起呼噜来了,推他也不醒。金老师嫌他呼噜声太大,抱一条被子到书房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何教授经过大门,没有看到小江。小江是夜班,已经换班去休息了。何教授心存羞愧,用力按了按喇叭,向当班的保安致了意。
  课上到一半,系秘书推开了教室门,也不顾何教授正在上课,就直接跑到他身边,咬着他的耳朵急切地说,不好了,金老师打电话来,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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