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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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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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钗的声音更厉了。她觉得天泉今天有点癫。平时他也癫,可是没有癫得这么厉害。 
  然而天泉却继续乐着,凤钗那么有挑衅性的攻击都没有撞到他的穴位。为了使真相大白,他还把自己和那人的三次邂逅公之于众了。当然他把重点放在最后一次。那一次最够味儿。他详尽地描述了自己是如何接受那人对自己打招呼的。他说他也曾经想过自己本来可以视而不见的,不过后来他想到要是这样做的话就有点不够文明,于是他以礼相待了。他如果只说到这个程度上也没什么问题。在接下来说他怎么以礼相待的时候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竟然说他们交谈了,而且很深人的,并且暗示和芳芳的事有关。 
  “给铳打的,你还说你什么都没讲!” 
  凤钗真火了,母亲也有点目瞪口呆。 
  “泉儿,这是芳芳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能够乱表态呀!” 
  本来天泉也准备收场了。一出有趣的戏。可是在末尾的地方他听到母亲的话里有“表态”两个字。按理说他应该郑重地声明一下自己只不过在开玩笑,是在造谣生事,让母亲放下心来,让凤钗讨个没趣。但是他的舌头有些打滑,那“表态”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转来转去,他就像一个喝酒的人刚刚起了酒兴,谁也没办法把他的酒杯给夺过来。只听见他大声地叫道: 
  “怎么,我不能表态?芳芳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表态?不,我要表态——我要——表态——”他连着喊了三遍。 
  后来需要他那么努力地去表态的机会多得不得了,他不用再自己去争取了。说媒的络绎不绝。他们通过各种途径找上门来。也有直接走天泉这条渠道的。而他都懒得去表态了,一件麻烦的事。开头他还稍微在家里反馈一下再作表态。后来他就自作主张了。他真想印一些“恕不接待”的纸样,然后给每个来访者一人发一张。那些人都是不照镜子就出门的。不用说芳芳,他们难道没看到今天的天泉就和过去不一样。 
  其实芳芳也太年轻了。芳芳还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姑娘。她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不知道自己的美貌竟然惊动了那么多的父老乡亲。她在学生时代成绩平平的,可是到了工作岗位上努力学技术使她比一般的女孩子更加靠近了电脑的时代。这个不大不小的自满也曾引发了天泉和凤钗之间的一场争论。天泉说他修过电动机,跟芳芳现在学的技术挂得上钩。凤钗说芳芳不论是读书或是工作都是脚踏实地,就像她做生意,虽然是小本的,可是稳定保收,不像股票,爬得高,摔得也惨。不过这一类的争论已经够多了,连天泉和凤钗自己都感到腻了。与其互相排斥,他们已开始寻求能够使两个人都能够接受的共同点。走过漫长的岁月,他们终于明白他们的婚姻关系在一开始就是牢不可破的,无须用互相挖苦互相诬蔑这一类特殊的胶水来糊得一层又一层。他们终于慢慢地滋生出了依靠儿女这种他们共同拥有的财富来度过晚年的老人心理。况且对于他们来说芳芳已经成为了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五) 
   
  芳芳从车间被调到经理办公室里去的时候全家都知道芳芳高升了。在车间搞电脑已经是不得了的,怎么还会有地位更高的。于是天泉就向凤钗解释在车间是工人,被人家管。到办公室就成了干部,管别人。要是过去接着就会有在天泉和凤钗之间谁是工人谁是干部的争论,扬起一阵尘埃。但是现在他们没有多余的话,好像彼此都成了干部,都沉浸在不再被别人管而开始管别人的那种很惬意的氛围之中。天泉还把股市报搁在一旁,歪斜着脑袋怔了好久不说话。 
  不过到了办公室之后上下班的时间反倒不固定了。车间三班倒,打乱了生活的节奏。可是芳芳什么时候回家的心里有数,盼着盼着就把芳芳给盼到了。办公室就难说,临时性的事务很多,还有会议什么的。 
  “爸,让你久等了——” 
  芳芳很抱歉地对天泉说道。 
  芳芳不是说她回来晚了让天泉久等了。芳芳是说天泉那掉光了的两排牙齿。 
  芳芳当真说要给天泉填两排牙齿。不止说了两遍。买了毛背心之后芳芳就有这个心思了。那件毛背心只不过是送点温暖,让天泉补上牙齿才是芳芳扶贫的重点工程。开头天泉怎么也不依。芳芳正是花钱的年龄,真要打扮的话她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买化妆品呢。可是芳芳却是那样的节省自己,一点也不奢侈。芳芳是一潭清静的泉水,靠着自身的丽质光彩夺人。不用说这是天泉所乐见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正因为如此,天泉就更加不敢本末倒置地把芳芳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投到自己这条臭水沟里来。 
  是芳芳硬把天泉给说服了的。凭着她孝顺父母的一片心意。开头芳芳从健康的角度人手,说没有一副完整的牙齿就无法使食物中的营养得到充分的吸收。天泉听了光笑着。心里想道他还需要什么营养,每天看着芳芳上班下班就是他最大的营养,保管健康长寿。于是芳芳就说爸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有一个宝贝女儿吗?你的女儿也不单是一个人,她也有许多 
同学朋友,她们要到咱家来玩,她们会笑话你的。这话本来也不会把天泉给唬住。她们来过,天泉都没有露面过,还说会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不过看到芳芳说完这话时抿嘴一笑,天泉突然间开窍了。他不为自己,就是为了芳芳也得去填这两排牙齿。芳芳说的是同学朋友,可是天泉却想得更远。他想芳芳将来有了男朋友的话,他难道也这样地把门户全都打开了来欢迎吗?突然间涌起的责任感使得天泉发现自己的牙齿不但要填,而且要早填,不填不行。 
  芳芳特地请了假,带天泉到大医院的牙科去填。芳芳觉得填牙是大事,不放心天泉一个人去。因为天泉的牙齿如此兴师动众,弄得凤钗也有意见。可是这一回天泉却很爽快,想起要和芳芳一起去医院,高兴得老是把两排牙床给露出来。他想不填牙也行,就是让芳芳把他给带到医院门口就回来也够了。他就像一位离退休的干部,这回硬是要享受文件里规定的他可以享受的待遇了。他看到凤钗耿耿于怀的,于是就说没事,先把他的两排牙齿给装修一下,接下来就是她的两只脚。不用说凤钗马上就说给铳打的。可这一次凤钗既没有摔碗,也没有摔筷子。话语很辣,却和和气气的,其实是在调情。 
  那一天阳光也很明媚的。芳芳一路上仔细地交代上医院必须注意的事项,不但把天泉当成了一个牙科病人,还把天泉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天泉佯装听得很仔细的,却老是把眼光往道路两旁瞟着。他那兴奋的样子只差是大声地向迎面走过来的人说跟他并肩而行的是他的女儿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把天泉努力地做出的表情看在眼里。顶多是有人忙里偷闲地把天泉给望了一下,那种神情也像是在诧异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恬不知耻的人来煞风景。 
  芳芳的手机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响得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那部手机是厂里配备给办公室的,根据工作需要,芳芳配得比谁都早。天泉看到芳芳对着手机的脸色有点难看。打完了电话芳芳有点不安地看着天泉,好像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厂里有紧急的接待任务,经理要开车来把她接走。芳芳只是这样低声说道。 
  天泉从牙科诊疗室的大窗口看到一部小车从大门口开了进来。隔着车窗反射着阳光的玻璃他没有看清经理的脸。不过他看到那脸动了一下上面的一块玻璃也跟着反光。他定睛看了一下才发现那是经理的秃顶。天泉记得他把那个秃顶给辨认出来的时候他联想到的是一个芳芳厂里正在生产的电脑。 
  天泉很期望芳芳在坐到那车子里去的时候能够向自己这边望来一眼。芳芳每天去上班的时候都要对他说一声爸,我走了。如果芳芳望了他一眼,那也就等于是说爸,我走了。他眼睁睁地望着芳芳急急忙忙地坐到了车子里。他只想芳芳是不辞而别了。 
  那部小车一溜烟就看不见了。 
  “天泉——王天泉——” 
  护士叫着天泉的名字,叫了三遍。天泉在护士叫了第三遍的时候听到了。于是他站了起来。“天泉——请到这边来——”护士看见天泉不是往诊断室走去,而是往门口走去。终于天泉明白了他是不能够就这样地不辞而别了,于是他向那护士说他不填牙了,再见。 
  十一月里天早早地就黑了。要不是对面那条街闪着一片一片霓虹灯的光,院子里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了。那一天不是刮风的日子,从傍晚开始空气就澄得让人们觉得肯定会结霜。于是不用竖起耳朵就能够听到从远处传过来的卡拉OK的声音,夹杂着一点也没有节奏的喧闹声。倒是那扇已经很古旧的门板一直没有动静的,好像被钉死了一般,让人觉得巴不得有一阵骤起的风来让它在门槛上砸着,发出沉闷的声音。 
  母亲好几次从厢房里走出来,走到天泉的身旁。天泉坐在厅堂里,就着一盏有着橘黄色的灯罩的台灯把新买的一份股市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母亲对天泉说时间不早了,你要去睡觉了。天泉对母亲说你先睡吧,你干吗睡了又爬起身来。 
  这时候大院的门响了一下。母亲和天泉是同时听到那声音的。两个人都把脸朝大院那边转过去。那声音有时候会响了一下就停住了。起风的时候往往是这般,好像是有一支先头部队把门板在石条的门槛上砸一下试着,过一阵才有大兵团过来横扫。 
  这一回果真是开门的声音。母亲和天泉互相望了一眼。接着母亲连忙往厨房里走去,天泉则把那份股市报又给凑到橘黄色的台灯下面。芳芳的身影在下厅的走廊边闪了一下,然后便闪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芳芳,厨房里有洗脸的热水……” 
  “芳芳,锅里有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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