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芙蓉-2005年第2期-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女人说,我不走。 
  女人在门口劈柴火。 
  女人挑着水桶去河里担水。 
  女人说,不走。没有不觉得怪。埋了技术员不久,大家见了马车夫,问马车夫,什么时候喝他的喜酒,什么时候吃他的喜糖,什么时候抽他的喜烟。马车夫嘴上不让大家胡说,可听到大家这么说,从来不真的生气。 
  不光大家这么说,连队长也这么想。见到马车夫,对马车夫说,人家一个人挺难,多去看看,帮着干点事。 
  马车夫说,她一个女人在家,我去不方便。 
  队长说,要方便,还不容易。 
  队长没有去找女人说,让女干部去说。 
  女干部找到女人,说了马车夫的名字。 
  女人听了后,没有不好意思,很平静。女人说,让他自己来找我。 
  女干部眼睛尖,看了女人一会,问女人,你是不是怀上了。 
  女人说,是老想吃酸东西。 
  女干部说,哪就更该抓紧点。 
  女干部对马车夫说,人家说了,让你自己去。 
  马车夫一听,差一点没笑出来。 
  女干部说,不过,她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马车夫好像并不吃惊。马车夫说,我不嫌。 
  女干部转身一走,他就等不及了。换了一身很新衣服,朝技术员家走去。 
  走在路上,遇到了老牛。打过那一架后,和老牛关系反而好了。见了面,不但会打招呼,还会停下来,相互递一支烟,说几句话。 
  一看到马车夫的样子,明白马车夫要往什么地方去。老牛说,你早该去的,怎么等到今天才去,莫把别人等死了。 
  马车夫说,和技术员那么好,总觉得这样不好。 
  老牛说,怎么不好,好得很。这叫天意。开荒队能顶技术员那个位置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马车夫笑了。说,我算个啥,比我强的人多得很。 
  老牛说,这样的事,不是比谁强不强。得看有没有缘分。 
  马车夫觉得老牛说的挺有理。想想和技术员两口子来往的一段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用缘分两个字,显然没法解释。 
  这天下午,马车夫在技术员死后第一次走进了他的家门。 
  女人开的门。 
  马车夫走进去后,女人把门关上了。 
  关上的门,一直没有开。 
  整个下午门没有开过。 
  好多人看见马车夫走进去。 
  这天下午,在那排房子四周,老有一些人转来转去。他们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在那里瞎转。他们目光不由得总是朝一间房子的门窗望去。明知什么也不会看到,还是会看。 
  好像真的能看到屋子里边去。天底下是不是有些事,只要发生了,无论多么厚、多么高的墙都遮不住。 
  转过了,看过了,他们凑到一起。说着一些话。这些话有些坏坏的,还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并没有一点恶意。 
  这时整个开荒队的男人,没有一个不羡慕马车夫。 
  想等到马车夫走出来,想看看马车夫走出来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可大家没有等到。因为天黑了。肚子饿了,要去食堂吃饭了。再说了,就算不去吃饭,也没有必要等下去。因为,就算看到马车夫走出来,也不会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这天夜里没有月亮。黑得厉害。伸出手,看不到五个指头,更别说要看清脸上的样子了。不过大家并不着急。大家想了一堆话,打算等到天亮时,好好找马车夫说说。可不能让这小子一个人得便宜。至少也得让他说出来一些,让兄弟们一起分享一下其中的精彩。 
  夜很静。没有月亮的夜更静。 
  半夜时,一个地方响了一枪。 
  夜里的枪声格外响。早不打仗了。不会随便有枪声响起。 
  大家往枪响的地方跑。一直跑到马号。 
  大家看到了马车夫。 
  他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胸口一个弹洞,正汩汩地流着血,一支老步枪,正紧握在他的手中。 
  马车夫用枪把自己打死了。其实技术员刚死的那一天,就有人把手枪抵住了马车夫的脑袋瓜子。这个人就是队长。队长的手触到了扳机。队长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我现在一枪把你打死,你都抵不了技术员的命。当时马车夫一点儿也没有害怕。他说,我知道我没有保护好技术员,你打死我吧。队长说,你以为我不敢呀,要不是看在你对技术员那么好。我真的不会饶了你的。队长没有开枪,他自己却开了枪。别人去给队长报告他自杀的消息时,队长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不用说,他的自杀震惊了营地的人。因为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的原因,这种震惊便更强烈更长久,直到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开荒者,成了老头老太太。退了休了,没有事干,凑到一起,说到当年这个事,都还免不了要长吁短叹一番。 
  队长想搞清原因。跑去问技术员老婆。问那天下午,马车夫到她屋子里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回去就不要命了。 
  那女人说,什么也没有干,什么也没有说。 
  队长不信女人的话。可女人这么说了,队长也没办法。女人显然什么都不想对队长说。队长进来了,她没有让队长坐。队长问她话时,她也不看队长,一张脸始终看着窗子。透过窗子,能看到一群孩子在玩。 
  队长并不想马上走。他是队长,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每一件都该搞清楚。队长不管女人态度怎么样,还是坚持问下去。 
  问到最后,女人说,他喝酒了,喝了好多酒。 
  这话是真的,马车夫死了,他的身上还散发酒味,臭烘烘的。 
  说马车夫喝了好多酒,队长信。可说那天下午,马车夫和那个女人在屋子里呆了一下午,什么也没有干,什么也没有说。队长不信。不但队长不信,开荒队的所有的人都不信。可不信有什么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看问不出什么,队长站起来要走。队长快走出门时,女人说了一句话。女人说,他本来可以不死的。他不该死。 
  队长停下来,问你说的是谁? 
  因为两个男人都死了。女人光说他,没有具体说是谁。他不知道女人说的是谁。 
  可女人说了这一句后,再什么都不说了。 
  看来,这世界上,真有些事,如果知道的人不说,别的人是永远无法知道的。 
  埋葬马车夫时,女人也去了。大家想着她可能不会去,可她还是去了。不过她的脸上围了一个黑色的纱巾。有些人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流了眼泪没有。可她的脸让纱巾挡着了,什么也看不到。 
  大家觉得这个女人的命有点苦。那么年青,丈夫就死了。这还不算,紧接着,另一个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也死了。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为她难过。相反倒有不少人心里暗暗高兴起来。因为这么一来,让不少人有了机会。那女人尽管遭到了打击,可容颜的鲜艳却不曾受到影响。 
  有想法的男人去找妇女干部,妇女干部又去找那女人。只是在连着去了十几次后,女干部不去了。再有男人来找女干部,让她去说媒。女干部说,行了,你就别做梦了。人家说了,再不会嫁人了。 
  大家听了,并不全信。想着是刚失去亲人,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等到了过些日子,就不会这么说了。天底下,哪有寡妇不想再嫁的。寡妇嫁人,就像天要下雨一样。 
  有想法的男人中,老牛算一个。老牛没有去找妇女干部。他直接去找那个女人。老牛的嘴很会说。他对她说,会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比对自己的亲孩子还亲。老牛说了那么多话。她只说了一个字。她说,不。 
  大约过了一年不到的时间,那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孩。女孩长得很像她,所以很漂亮。她给女孩起了一个名字,姓她的姓。女孩刚会走她就领着女孩到处走,见了男人让女孩喊叔叔,见了女人让女孩喊阿姨。她的脸还是那样光润,没有一丝旧日子刻下的伤感的痕迹,她领着女孩边走边唱歌,一直走到营地附近的土丘上。那里有两座坟墓,已被青草遮盖,显得生气勃勃,没有死亡的气息游荡。女人有时,会在草地上采些野花,放到坟墓前。每一次,女人都会采上两束,在每座墓前都放上一束。 
  女孩又长大了一些时,她就给女孩讲她爸爸。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一会儿说女孩的爸爸是个读书的人认识许多字,一会儿说女孩的爸爸参加过许多次战斗打仗很勇敢呢,一会儿又说女孩的爸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秘密都知道,一会儿又说女孩的爸爸枪打得特别准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女孩指着坟墓说,他们为什么要躲在土包里不出来。她说,他们太累了,在里边休息。 
  队长让女人挑工作,女人说,我要办个幼儿园。队长说,好,你办吧。不多久,开荒队办起了幼儿园,女人就去了幼儿园当阿姨。又过了两年,幼儿园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开荒队又办起了学校。女人就去学校当了老师。上课时,女人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下地干活的人从窗子前经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听一会。 
  许多年过去,尽管技术员不在了,可技术员说的话,全变成了真的。下野地像一个小城市。城里有的,这里差不多全有。不过,那个女人,技术员的老婆,一直没有再嫁人。 
  那年夏天,发生在下野地开荒队的故事,好多年后还有人在说。不过,在讲述那些故事时,却没有人提到那年夏天的那场暴雨。 
   
   2005年1月2日改定于乌鲁木齐 
   
  董立勃;老家山东荣成,生长在新疆兵团农场。毕业于新师大政治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届高级研讨班学员。现在新疆作家协会任职。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过中篇小说集《黑土红土》《地老天荒》;长篇小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