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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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2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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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个地回忆着,唐师长一个个地寻找着,唐师长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那本阵亡人员名单。他把独立团的那些人都想了个遍,结果他们都没有回来。 
  他一脸的惊讶和茫然,唐师长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唐师长说:要革命就要有牺牲,现在一八二师的官兵已经换过几茬儿了。 
  也就是说,整编过去的独立团那些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的。王青贵又想到了那场阻击战,全排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这就是战争,胜利靠鲜血换来的。 
  这一次,一八二师自然无法证明王青贵什么,他只能证明一八二师在这之前,独立团归地方的县委管。如果独立团还有人活着,那结果就另当别论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他本以为找到一八二师就找到了自己的家,没想到的是一八二师找到了,却已是物是人非。那些熟悉的战友再也不能回来。他为那些牺牲的战友难过,那些不能证明自己身份、又已经牺牲的战友,他更加感到悲哀。他们牺牲了,却没有人能够去证明他们。 
  王青贵又一次流泪了,唐师长的眼圈也红了,唐师长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你还是到县里找一找吧,也许他们能证明你们,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整编前独立团任何情况。 
  还能说什么呢,一八二师有他们的组织,他们有自己的规定,他不认识唐师长,也没在一八二师待过一天,人家凭什么给你证明,又怎么证明呢? 
  当他告别一八二师时,他的心里很空,无着无落的。满怀希望地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有念想的期待中,一天天地熬过来,现在念想没了。他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回去了又怎么和战友们交待。 
  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他不能得到证明,他就无法证明那些牺牲在阻击战中的战友。这就像一个连环扣,扣子在他这里打了个死结,这里无法打开,后面的扣子便也成了死结。 
  在一八二师那里得到的消息,给王青贵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他熟悉的战友们都牺牲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和这些牺牲的战友相比他是幸运的,可这种幸运让他生不如死。自己不能帮助那些牺牲的战友做出证明,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他不知该往何处去。来一八二师之前,他是一腔热血和希望,想象着战友重逢的场面,他们一起回忆一起缅怀,不仅自己的身份给证明了,战友们也能安息了。他从此就有家了,他会成为一八二师的一员,有了归宿的生活是踏实的。 
  然而,现在的一切却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一切努力与等待都失败了,他的念想瞬间化为了泡影。 
  这时他想到了山坡上的那十四座坟,还有那间小木屋。他离开战友们,他已经和他们许了愿,他冲着战友们说:咱们的队伍回来了,我找咱们的亲人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来看你们,你们也该安息了。 
  现在那些战友们还能安息吗?他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无法安息的战友呢? 
  他自己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他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几天的路程他走得迷迷糊糊,分不清东西南北,当他清楚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走到了辛集村。走到这里,他才想起吴老汉和小兰。 
  小兰就站在自家门前看着村路上走来的他,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 
   
  结婚 
   
  王青贵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辛集村,他直到看见了小兰,才从恍怔中醒悟过来。他和小兰呆呆地对望着,他看到了小兰眼里的泪光。他张开嘴,想说句什么,却觉得自己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看到小兰一时有想哭的感觉。小兰上前一步,一下子把他抱住了,他就软软地倒在了小兰的怀里。 
  那一次,他在吴老汉家里一连昏睡了三天,他发着高烧,不停地喊:苗德水、小柳子、刘文东——我对不住你们呀,咱们独立团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当然,这都是他醒来后小兰告诉他的。他醒过来时,发现小兰家的墙上多了一张烈士证,那是小兰哥哥的。 
  他的眼前似乎又看到吴老汉和小兰望着村口的身影,他们痴痴地望,痴痴地等,没有等来亲人,却等来了那张烈士证。 
  小兰后来告诉他,哥哥等不回来了,她就开始等他,像等哥哥一样。吴老汉就劝她,不让她再等了,她坚信他会回来,因为走前他说过,等找到队伍就回来。现在全国都解放了,他也找到队伍了,也该来了,果然他就回来了。 
  一转眼,他已经离开这里三年了,三年来他一直在盼着部队回来,有时也会在心底里想起小兰一家,那只是一个闪念,那时他觉得自己还是部队上的人,等部队回来了,他又会回到部队上去。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已经把吴老汉一家当成自己的亲人了。这是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了。 
  他别无选择地和小兰结婚了,这一年他二十五岁,小兰二十岁。结婚后,他就和小兰一家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白天,他们下地种田,一边干着活,他一边会恍怔,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如同在梦里。他望着山山梁梁,似乎又回到了队伍里,他们在山上打游击,那些日子是艰苦的,又是兴奋的。 
  晚上,和小兰回到家里,看到小兰在他眼前转来转去的身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夜半一觉醒来,看一眼身边的小兰,他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呆呆地望着窗外。他又想起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并排躺在山坡上,孤苦无依。 
  有时睡梦里,他又梦见了苗德水、胡大个子、小潘——他们跟生前一样,站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地说:排长,我们想你呀。 
  他一抖,醒了,脸上凉凉的,全是泪。躺在他身边的小兰也醒了,伸手搂住他,发现他哭了。她不说什么,在暗夜里就那么幽幽地望着他。 
  有时,他就问道:我是掉队的,你信俺吗? 
  小兰就点点头:你受伤了,我亲眼看到的。 
  他又说:我找部队了,没有找到。 
  小兰又点点头。 
  他还说:我不是个逃兵。 
  小兰还是点头。 
  半晌,他又道:可我这么不明不白的,别人会以为我是逃兵。 
  小兰又一次搂紧他道:别人是别人,反正我知道你不是。 
  他为了小兰的理解,拥紧了她。 
  更多的时候,他会望着墙上小兰哥哥那张烈士证发呆。那是证明小兰哥哥身份的证明,不仅如此,他们家的大门上还挂着“烈士之家”的木牌。他真羡慕那张证明,他想到那次去苗德水家时的情景,儿子牺牲了,他们一家人却什么也没得到;他们天天盼望儿子回来,可儿子却永远也回不去了。没有人能够通知他们,他们一家人也就不明不白地等待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针扎一样地难受。他寝食不安,他清楚那么多战友都死了,就连团长都牺牲了,他却活了下来,因为那场阻击战,因为自己的掉队,他应该庆幸自己不仅活着,还和小兰结婚,有了家,他也认为自己够幸运的了,可他心里就是踏实不下来。睁眼闭眼的,都是以前的景象,要么和战友们行军,要么是打仗——总之,部队上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年秋天,他料理完农活后,他对小兰说想外出走走。小兰没拦他,又给他烙了一摞饼,让他热热地带在了身上。他没有到别处去,又来到了十四位战友长眠的那个山坡。 
  夕阳西斜,他坐在山坡上,望着坟头上长满的荒草,他流泪了,喃喃地说:胡大个子、苗德水、小潘——排长来看你们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静了下来,他挨着个儿地在每一座坟前坐一会儿,说上几句话,还和他们生前一样,望着说着,天就暗了下来。他点了支烟,坐在战友们中间,一口又一口地吸着。他已经把部队回来的消息告诉战友们了,也把团长和战友们相继牺牲的消息说了,说完了,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西天。那里有星星,三颗两颗远远地闪着。 
  他又说:独立团的人就我一个人还活着了,你们可以作证,我不是个逃兵。 
  那间小木屋还在,他又来到小木屋里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第二天,是鸟鸣声让他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望到了山坡上的战友,他在心里说:伙计们,我在这儿呢。 
  那一刻,他想:以后就住这儿了,再也不走了,这就是我的家了。 
  这么想完,他心里一下子天高地阔了,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可爱起来。 
   
  踏 实 
   
  他做出这一决定后,回了一趟辛集村。他把自己的想法对吴老汉和小兰说了,小兰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就那么望着远方,就像当初她望着他一步步地走来。吴老汉没说什么,蹲在墙角一口口地吸烟,烟雾把吴老汉的身体都罩住了。 
  结婚这么长时间,你一天也没有踏实过。爹是不会去的,他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你先走吧,等给爹送完终,我就去找你。 
  他听完小兰的话,默默地流泪,为了小兰这份理解。从认识小兰那天起,他就认定小兰是个好人。 
  他独自一人回到小木屋里。山脚下有一片荒地,他早就看好了那块地,他要开荒种地,自食其力,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 
  不久,著名的抗美援朝战争又打响了,部队又开赴前线了。那些日子,他长时间地蹲在山头上,向远方凝望。他知道在他目力不及的某片天空下,部队正在进行着艰苦的战斗,有胜利也有失败,有流血也有牺牲。望着想着念着,他就对山坡上的战友说:咱们的部队又开走了,这次是去朝鲜,是和美国鬼子打仗去了。那是咱们的部队—— 
  现在他一直把一八二师当成是自己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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