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莱蒙特: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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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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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座位,在车厢里踱着,时时碰在车厢壁上,觉得自己酩酊大醉;于是又长时间躺着,凝望着灯光,觉得自己和车厢已化为一体,随着车厢一起奔驰,和它一起奔腾,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车轮在飞旋、机车在呼啸,在全速开动,享受到了在空旷的寒冷大地和深夜中忘我飞奔的巨大的、野性的畅快。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出奇,慢得可怕。
  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对着深夜的刺骨冷风。
  从盖满大雪的田野上飞卷而来的冷风令人窒息,打在他发烫的脸上;那漆黑一片、雪花闪耀的空间给他心头添上了一层凄凉和悲哀。
  火车轰隆轰隆地奔驰,有如闪电。沉睡的小站,埋在大雪中的小村庄,被雾压弯了枝条的林莽,象在黑暗的大海中浮游的发光小碗一样的串串护路灯,都疯狂地急促地向后逃遁,好象惧怕魔鬼一样。
    继续燃烧!
  他在斯基耶尔涅维策接到的第三封电报说。
  他把电报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他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子白兰酒,可是镇静不下来,也没忘记自己的处境。
  他又继续前进,几乎是对着机车祈祷,乞求它走得快点。
  他觉得自己病了,心里乱糟糟的,站都站不稳了。他的心脏阵阵疼痛,浑身肌肉酸痛,每个想法都象烧红的刀刃一样戮着大脑。他不觉得疲倦,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在每一个座位坐下,立即又站起来,跑着去张望寒冷的冬夜、灰黑的空间;他想一眼看穿,可是办不到。
  他的心怦怦地跳,他急着张望疯狂飞掠过去的车站站名,好象凭预感要把这些名称从黑暗中捕获似的。
  可是,惊惶不安的痛苦依然在持续着,没有中断,它那无数纤细的小爪子在搔动全部神经,全部神经中枢,越搔越疼。
  他疲惫已极,打了个瞌睡,却又突然醒来,吓得全身淌汗,更强烈地感到自己软弱无力。
  他疲倦得实在支持不下去了,脑子里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好象在睡梦中发觉了冬日灰白的晨曦,它在车窗前已经露出铁青色的面容,昏昏沉沉地在雪地上缓步,从田野上驱散黑暗,揭示出树林的轮廓,照亮了正在苏醒的村落,卷起从东方急促涌来的大团大团肮脏的乌云,然后又用一块巨大的灰色布块把自己裹了起来,从中抖落下白雪;大雪越下越密,片片鹅毛一般,覆盖了一切。
  在科卢什基,已经没有电报。
  可是他已经熬过了困倦,洗了把脸,镇住了几近错乱的神经。
  他的体力稍许恢复了一点,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和逻辑思维,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克制住焦急和不安情绪;这样的情绪随着火车接近罗兹,无限地增长起来了。
  病苦的思索越来越厉害地折磨着他。
  多年的辛劳,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努力,全部的心愿,整个的前途——他看到了这一切都在团团黑烟之中化为乌有。
  痛苦撕扯得他越厉害,他越觉得自己颓唐无力,就越加诅咒狠毒的、使他切齿痛恨的命运。
  雪越下越大,尽管早已是春天,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火车疯狂地飞奔,好象是从弥漫世界的条条白纱带中间钻了过去。博罗维耶茨基从车窗口探出身子,以枯干的嘴唇吸吮着刀割般的冷风,透过大雪的帷幕辨别着一家一家工厂的轮廓,心焦如焚,全身颤抖,为了不因痛苦而吼叫出声,他直咬手指头。
  机车似乎在分担他的痛楚,好象恶魔附体般地奔腾,跑得气喘吁吁,痉挛般地向前冲去,因为费力气而嘶叫;活塞咚咚直响,吐出大团大团的浓烟,有如横穿盖满大雪的巨大爬虫一样,一鼓作气、不顾一切地飞奔,好象要长驱直入奔到永恒的境界中去。




第二十一章

  过了中午,安卡一如既往地在这个钟点坐在阿达姆先生身旁守着。阿达姆先生今天比平时更加烦躁,更加不安。他三番五次地问起卡罗尔,一再抱怨这里使他感到憋闷,心脏痛得厉害。
  这一天阴霾满天,飞过几次雪花,傍晚时候雪停了,可是风却刮得紧了起来,把雪打在窗户上,拼命摇晃着花园里的树木,又呼啸着掠过病人休养室窗户对面的露台。
  暮色降临的时候风已经完全息了,外面变得寂静异常,只听得工厂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卡罗尔什么时候来?”阿达姆又用微弱的声音问。
  “不知道。”安卡在屋里踱着回答,同时眺望着窗外。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疲倦,又加上了某种无法表述的百无聊赖,和与笼罩着罗兹的这灰暗、肮脏的夜晚同时俱来的悲哀。
  几个星期她都没出屋子,一直守着阿达姆先生,焦躁地、越来越感痛苦地期待着某种解脱。
  这时候,她在弥漫着种种药味的这间半昏暗的屋子里迈着步子,突然觉得,她是命该如此;这种期待的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了。
  她甚至对这种劫数不再反抗,对于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灰心意懒,陷入了最深沉的痛苦,听天由命的痛苦之中。
  阿达姆先生开始轻声作晚祷。今天她没怎么跟他说话,因为她已经完全麻木,听而不闻,只是呆呆地凝望着窗外盖满白雪的花园和工厂的石围墙。
  有一个人从工厂栅栏里跑出来,用尽全力急忙奔到了露台上,在高声喊着什么。
  安卡马上跑着迎了出去。
  “着火啦!”索哈吼叫道。
  “在哪儿?”
  她赶紧关上通往前屋的门,怕父亲听见。
  “工厂里。三楼烘干室着火啦!……”
  她没多问,受着本能的驱使,跑到了工厂,在栅栏外面马上就望见了从三层楼窗口里喷射出来的红色火舌。
  厂院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混乱,人们象精神失常了似的呼叫着,从车间里窜逃出来,窗玻璃劈里啪啦地连续碎裂,夹着火舌的黑烟舔着窗框,窜上了楼顶。
  “爸爸!”她突然想起父亲,吓得惊叫一声,回到家里。
  可是,现在,在露台上也能听见呼喊声,火苗已经从楼顶上冒出来,正对着她家窗户。
  “那边儿怎么了,安卡?”老人惶恐不安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大概特拉文斯基那儿出了什么事。”她急忙回答。她亲自点起了灯,双手哆哆嗦嗦地拉下窗帘。
  “小姐……上帝哟……不得了啦……”女仆嚷着跑了进来。
  “轻点……”她断然喝了一声,“点上灯,这儿太黑了……”
  “不得了啦!着火了……”
  “知道……好了……去吧……有事我叫你……”
  火灾引起的嗡嗡声和人们的呼叫杂沓声越来越大、越猛,已经透过门、窗开始钻进屋里来了。
  “上帝啊!上帝!……”她束手无策地低声自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压低这喧嚣声,别让阿达姆先生听见。
  “安卡,请马克斯先生来喝茶。”
  “好吧。我就给他写信。”
  她跑到书桌前,推开椅子,乒乒乓乓地拉抽屉,把一个花瓶碰到地上,又把一夹子纸掉在地上,捡纸的时候带翻了几把椅子,又找墨水,咚咚咚地使劲跳来蹦去,啪啪啪地直摔门。
  “你今天要干什么?”老人咕哝一声。他心神不宁地注意倾听着,虽然有点聋,却捕捉到了越来越往屋里灌的含糊而奇怪的呼叫声。
  “我太笨手笨脚……太笨了……连卡罗尔也看出来了!
  ……”她辩解说,无缘无故地笑了半晌。
  她跑进了另一个房间,好从窗口远望工厂。
  一声惊叫从她胸口里迸发出来,不知不觉,因为她瞧见了波涛般的大火,在工厂上方越烧越高、越广、越可怕。
  “出了什么事?”病人问,他听见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门上碰了一下……”她一面小声说,一面抱住头,好掩饰惊恐的神情,稍微镇静一下。
  她象害了热病一样,浑身颤抖起来,五脏翻滚,站也站不住了。
  传来了沙哑的号声,救火队风驰电掣地穿过街道。
  “安卡,这是什么?”
  “几辆马车,走得太快……”她胡乱回答。
  “我听着好象是什么音乐?”
  “雪橇的铃响呢!……铃响!……我给您念点书听听吧,好吗?”
  阿达姆先生点了点头。
  她压住了心头的强烈不安,以超人的毅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念起来。
  她念得声音很大。
  “我听见啦……听得见……”阿达姆先生不耐烦地咕哝说。
  她不断地唠叨,继续念了下去。她不知道念的是什么,一个字也不懂,一个字母也看不见,烧得火辣辣的大脑不过是在编造故事。她的全部心思、全部意识都在从大火熊熊的工厂里冒出来的呼叫、爆炸声及其回声的波涛上起伏不停。
  屋里虽然点着灯,火灾的血红色光亮依然映红了窗帘。
  但是她继续念了下去。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无以形容的恐慌撕碎了她的脑子;因为竭力忍耐,汗珠盖满了她那好象从唬人面具中拓出的僵凝住的苍白的脸;紧锁的眉毛掩蔽着发红的眼睛;她的嗓音时时中断、变调。一种尖厉的、可怕的痛苦咬啮着她的心,揉搓着她,窒息着她,她几乎就要发疯了。
  但他还保持着镇静。
  呼叫喧嚣声已经十分清晰地飞到屋里,墙壁倒塌和屋顶整片坠落的沉闷轰隆声时时刻刻震撼着整座住宅。
  “轻点吧……轻点吧……轻点吧……耶稣啊!饶了我吧!……”她祈祷着,跪在耶稣面前,竭尽全力地乞求赦免。阿达姆先生常常打断她的朗读,越听越六神无主了。
  “有人嚷呢!好象是在卡罗尔的工厂里……瞧瞧去,安卡。”
  她早就瞧见了。
  她从隔壁房间里望见,整座工厂都着起大火,大火象狂风暴雨一样在所有的车间上面肆虐,把层层火浪抛向天空。
  “没什么……没什么……爸……刮大风呢……风太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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