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莱蒙特: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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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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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被称为“厨房”的厂房在黑暗中仿佛消失不见了。在一排悬挂得并不很高的象钢伞一样的棚檐下面,一些大型铜搅拌器正自个儿慢慢转动,翻选着大铜锅里的颜料。这些铜锅的表面磨得很光亮。
  整个房子由于机器的转动而颤抖着。
  长长的传动带宛如一条条米黄色的不尽长蛇,在天花板下发疯似地迅疾地你追我赶。它们或是纠结在一起,从两排大煮锅的上空通过,或是沿墙匍匐前进,或是在很高的地方,互相交错地走着。人们只能通过那些从锅里不断冒出来的刺鼻的、同时把灯火遮住了的五颜六色的汽雾,才勉强可以看见。而这些传动带通过墙壁,通过所有的洞孔,还要钻进其他的厂房。
  工人们穿着沾满颜料的衬衫,默不作声地奔跑,好象一些影子,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小车咕隆咕隆地驶进驶出,不断将制成的颜料运送到印制车间和染房去。
  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磺味。
  “我昨天买了些家具。”默里对博罗维耶茨基低声说,“你大概以为我给我的小沙龙买的是皇帝式①的、黄色缎面的家具,给餐厅定购了亨利四世式的橡木家具,给女客厅……”
  
  ①原文是法文。
  “你什么时候结婚?”博罗维耶茨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己也不知道,虽然我想尽可能早一点。”
  “你已经求婚了吗?”博罗维耶茨基表示轻蔑地瞧着这个驼背的、看起来十分可笑的英国人,他现在觉得这个人的背弯得很厉害,他那向前突出的长长的腮帮和非常好动的宽嘴唇使人想起猴子的模样。
  “就算是求婚了吧!正是在星期天,她对我说,她要有一栋布置得很好的住宅。我详细地问了她;她的回答,就象当你问到许多女人未来的经济状况时她们所回答的那样。”
  “你前一次也是这样说的。”
  “是的,可我过去连半点信心也没有。”默里说得很肯定。
  “如果是这样,我对你表示衷心的祝贺,什么时候可以和你的女友认识?”
  “到时候一切都会有的,一切。”
  “所以我相信,你到底要结婚的。”博罗维耶茨基表示讥讽地唠叨着。
  “你明天来我这里好吗?我一定要听听你对我的这些家具的意见。”
  “我来。”
  “可是什么时候?”
  “午饭后。”
  默里回到了颜料房和实验室。博罗维耶茨基则通过工厂的走廊和过道一直跑到染坊来。过道里由于满是装着还能渗出水来的颜料的车子、人和大捆大捆成堆摆在地上有待清理的货物,显得十分拥挤。
  在路上时时都有人拦住博罗维耶茨基,和他商讨各种事务。
  他发布的指令很短,他作出决定很迅速,他要通知的事也通知得很快。他有时看了工人给他送来的试品之后,只干脆说一声“好”或者“还要”,便又通过千百个工人的视线和象地狱一样乱糟糟的工厂的轰隆声,继续往前走去。
  一切都在强烈地震动,墙壁、天花板、机器、地板、发动机都在轰隆隆地响着。传动带发出了刺耳的唿哨声,小车辚辚行驶在沥青地上,动力机上的轮盘时而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齿轮也咯咯地咬得直响。通过这动荡不安的汪洋大海,还不断传来人们的呼喊声,那主机的强有力的呼吸到处可以听见。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博罗维耶茨基注意环顾四周,可是厂房里到处都是蒸汽,除了机器微微显露出它的轮廓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看不见是谁在叫他。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这时他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因为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啊!厂长先生!”博罗维耶茨基认得是工厂老板,低声地说。
  “我在找你,可你却跑得远远的了。”
  “我有事嘛!厂长先生。”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累得要死了。”老板使劲抓住他的肩膀,嘴里不说话,由于过分疲劳,连呼吸都很困难。
  “工作有进展吗?”过了一会,老板才问道。
  “在干。”博罗维耶茨基简单地回答后,便往前走去。
  老板靠在博罗维耶茨基胳膊上,他走起来很吃力,只好拄着一根粗大的树枝,这样两个人差不多都躬下身子了。然后他抬起了头,现出那双又圆又红、看起来十分凶恶的眼睛和大脸。这张脸也很圆,很明亮,上面长的小胡须剪得十分齐整。
  “好吧!那些瓦特桑印染机的使用情况好吗?”
  “一天能印一万五千米。”
  “太少!”老板低声地嘟囔着。他放开了博罗维耶茨基的胳臂,登上满载着尚未加工的印花布的小车,这时他身上穿的那件厚实的大衣拖到了地上,但他依然拄着那根树枝,在车上坐下。
  博罗维耶茨基来到一些大颜料桶跟前。在这些颜料桶上面,有一些大滚轴卷着一包包已经散开的布料在转动。它们一面把布浸染,一面又把颜料不断溅泼在工人们的脸孔和衬衣上。站在这里的工人几乎一动也不动,他们时刻都得从桶里取水,同时看里面还有没有染料。
  几十个这样的滚轴排成一行一行,它们那永不停息的转动看起来十分单调乏味。一条条长布由于在颜料里浸过,一块块红色、蓝色和米黄色的花斑在蒸汽的映照之下,现出了光采。
  厂房里屹立着两行铁柱,把它上面的一层高高地托起。在柱子的另一边是洗涤车间,摆着一些长方形箱子,其中有的装满了开水,由于里面放了苏打而发着泡沫,有的还装着洗涤机、干燥器和肥皂。布料要从这些箱子里通过,由于打麻器不断把水喷洒在大厅里,在洗涤机上便形成了一团稠密的雾,因而厂房里的灯光也象有一面镜子在反照着它。
  接收器叮叮当当地响着,伸出它的两只交叉在一起的手,把洗净的布料交给工人。工人再用棍子把这些布料大幅大幅地折叠起来,分别放在那些时时刻刻都在来回走着的小车上。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老板对着一个在汽雾中闪现的影子叫道,可这不是博罗维耶茨基。
  他站了起来,拖着他那双害了关节炎的病脚在厂房里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感到能沐浴在这灼热的空气中很是高兴,他的整个病体已经沉溺在这充满了汽雾、刺鼻的颜料味和水的大厅里了。这些水有的是从洗涤器和桶中喷泼出来的,有的是从小车子上渗流下来的,有的是人们的脚踩在地上溅起来的,有的是那些沾在天花板的水滴并成一道水流后滴下来的。
  离心机近乎呻吟的脱水声响遍了整个大厅,象针刺一样钻进了监视着工作进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机器上的工人们的筋骨里,猛烈地碰撞着接近器上象旗帜一般飘荡着的彩色布料。
  博罗维耶茨基现在在隔壁的一间厂房里。这里有一些矮小的老式的英国机器,用来印染供男装用的黑色粗布。
  白昼之光通过千百个窗子照了进来,给这间厂房里的黑色汽雾和工人们身上涂上了一层浅绿色。工人们挽着两只手,象石柱子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注视着机器。千百米粗布在这里通过时,可以十分均匀地被染上从机器里喷射出来的、泡沫状的黑颜料。
  墙壁在不停地抖动,工厂以其全副精力投入了工作。
  靠墙安装的一台升降机使大厅和它上面的四层楼发生直接的联系。机器低沉的轰隆声在大厅里不断回响。升降机不是将一批小车、货物和人运上另一层楼,就是把另一批人和货在大厅里卸下。
  白昼已经开始。浑浊的日光透过被蒙上一层汽雾的十分肮脏的窗玻璃射进来,将机器和人们的相貌照得更清楚了。大厅里,在淡绿色的昼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一条条长长的红色汽雾来回飘游,它们仿佛在汽灯的光晕上撒上了一层尘土。人和机器都好象处于尚未清醒的状态,好象一些被运动中产生的可怕的强力所控制的幻影,好象一束束的破烂和一堆堆的灰土被搅在一起后,扔进了不断翻腾和咆哮着的旋涡里。
  老板海尔曼·布霍尔茨在细心地视察染房,走得很慢。
  他走过样品展览室后,坐升降机上了楼,然后又踩着阶梯从楼上下来。他走过长长的走廊,一面检查机器,察看货物,时而向人们投去不高兴的眼色,时而说几句简短的话,他的话象闪电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全厂。他喜欢坐在一堆堆布上,有时坐在门槛上休息,有时他甚至突然不见了,过一会又出现在工厂的另一方,人们看见他站在一些车厢之间的煤栈的前面。这些车厢一排排立在一个正方形大广场的一边,广场周围用栅栏围了起来。
  厂里所有的地方他都看过了。他在走过这些地方时,面色总是那么阴沉,沉默不语,就象秋夜一样。他只要在哪里出现,在哪里经过,哪里的人们就不说话了,他们的头就低下来了,他们的眼睛也闭起来了,甚至他们的形影也消失不见了,仿佛都要避开从他的眼里喷射出来的火焰。
  他和在车间里忙个不停的博罗维耶茨基会过几次面。
  他们相见时,总是互相表示友好的。
  海尔曼·布霍尔茨喜爱博罗维耶茨基经营的这个印染厂,特别是博罗维耶茨基每年付给他整整一万卢布,因此对他一贯十分敬重。
  “他是我的这个车间里一台最好的机器。”他望着博罗维耶茨基,心里想道。
  布霍尔茨自己已经不管什么事了,他让女婿管理工厂,自己则习惯地每天早晨和工人们一起来到这里。
  他喜欢在这儿吃早饭,然后一直要坐到中午。午饭后,不是进城,就是去办公室、堆栈和棉花仓库里走走。
  他不能远离这个强大的工厂王国,这是他通过自己一辈子劳动和他的智慧与力量所创建的。他必须关心踩在他脚下的一切,关心这些震动着的、破烂的墙壁,只有当他处在原料、颜料、漂白剂和烈日晒热了的油脂的气味包围中,走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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