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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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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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老板也显得不很像一个智力健全的人。我决意等到晚上好好四下看看再说,然
后再到一条僻静小巷里挑一家有点儿吸引力的小酒店。

  吃饭时花了十五法郎,这是我给自己规定的饭钱的大约一倍。这使我很不安,
甚至不许自己坐下来再喝杯咖啡了。尽管这时已下开了毛毛雨。我情愿走一走,然
后在一个不太晚的时辰静静地上床。这样节衣缩食地花钱本来已经使我很不愉快了


  这种事我一辈子没干过,我天生就干不了这种事。

  后来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对此我很高兴,这提供了一个我正需要的可以躲到
某个地方伸伸腿的借口。这会儿去睡觉仍太早,我加快脚步折回拉斯帕伊林荫大道
去。突然一个女人过来拦住我,就在暴雨中。她问我几点钟了。我告诉她我没有表
,这时她喊叫起来,“啊,好先生,你讲英语吗?”我点点头,她便滔滔不绝地说
开了,“我的好人,或许你能发发善心带我去一家咖啡馆。雨下得这么大,我没有
钱找个地方坐坐。请你原谅我,亲爱的先生,可你的面容那么慈祥……我马上就知
道你是英国人了。”说着她朝我笑了,这是古怪的、半疯半傻的笑。

  “或许你能给我出点儿主意,亲爱的先生。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的上
帝,没有钱真是太可怕了……”这一串“亲爱的先生”、“好心的先生”和“我的
好人”差一点儿叫我发歇斯底里。我怜悯她可又非笑不可,我真的笑了,我当着她
的面哈哈大笑。于是她也大笑起来,这是一种怪诞的尖声大笑,笑声走了调,是一
种叫人万万料想不到的狂笑。我抓住她的胳膊,我们一起朝最近的一家咖啡馆奔去
,进了那家小店后她仍不住地格格笑。她说,“亲爱的好先生,也许你认为我没有
说实话。我是一个好姑娘……是好人家女儿。只是”——说到这儿她又病态地、时
断时续地笑了一阵——“只是我太不幸,连一个可以坐坐的地方也找不到。”这时
我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要笑——她用的词儿、古怪的口音、她头上那顶奇怪的帽
子、那种半疯半傻的微笑……我打断了她,“喂,你是哪国人?”

  “英国人,”她说。“是这样,我出生在波兰,不过父亲是爱尔兰人。”

  “这样你就成了英国人?”

  “是埃”说着她又傻笑开了,很忸怩,作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我想你知道一家可以带我去的小旅馆?”我这样说并不是有意要同她一道去
,只是为了替她免去那一套她们惯用的开场白。

  “啊,我的好先生,”她说,好像我犯了一个最最令人痛心的错误。“我知道
你说的不是心里话!我不是那种姑娘。你在跟我开玩笑,我看得出来。你这么好…
…你的面容这么慈祥。我不敢对一个法国人讲对你讲过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叫我
难堪的……”她用这种口气又讲了一阵,我想甩掉她一走了之,可她不愿一个人呆
着。她怕,因为她的证件不符合要求。我能不能行行好送她回旅馆?或许我能“借
”给她十五或二十法郎叫旅馆老板闭嘴?我送她回到她说她住的旅馆,给她手里塞
了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她不是非常精明就是非常天真,有时这很难判断,总之她
叫我等她跑回酒馆去换钱。我告诉她不必了,她便冲动地抓起我的手举到唇边吻了
吻,我受宠若惊,马上乐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这个疯狂的动作感动了我
,我自忖有时当个阔佬还是不错的。可以感受到这种很新鲜的刺激。不过我并没有
昏了头。五十法郎!一个下雨的夜里浪费五十法郎未免太过分。我走开时她挥舞那
顶稀奇古怪、她根本不会戴的小软帽向我告别,好像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感到自己
很蠢、很轻率。想起她说的话,“我亲爱的好先生……你的面容这么慈祥……你真
好。”等等,我又觉得自己是个圣人。

  心里洋洋得意时很难马上上床睡觉,你觉得自己应该报答这没有料到的好心夸
赞之辞。经过“丛林”饭店时我瞧了一眼一楼的舞场,光背、戴着快把她们勒死的
一串串珍珠的女人——看起来会把她们勒死——正在朝我扭动她们美丽的屁股。我
径直到柜台前要了一杯香摈酒,音乐一停便有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坐到我身边,她
长得像挪威人。这地方其实并不像从门外看起来那么挤、那么欢快,只有六七对男
女,刚才他们准是一起跳舞来着。我又要了一杯香槟酒,以免丧失勇气。

  站起来同这位金发女郎跳舞时舞场上没有别人,若在平时我一定会有些不自然
,如今香槟起了作用,还有她贴在我身上的姿势、昏暗的光线及那几百法郎给我的
踏踏实实的安全感,不过……我们又跳了一场,像是在举行个人表演,然后我们便
交谈起来。她一开始便哭,引出了这场谈话。我认为很可能她是喝得太多了,于是
便装出不介意的样子,同时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可是店里已经全空了。

  中了圈套后要逃,而且要马上逃,否则你就完蛋了。我所以没有逃,是因为不
知道为什么想到我为买帽子的支票付了两次款。因为某件琐事,人常常卷入麻烦中
去。

  我很快便弄清了,她哭泣的原因是刚刚埋葬了自己的孩子。

  她也不是挪威人,是法国人,而且还是一个助产士。我得承认她是一个俊俏的
助产士,即使是在这脸上热泪涔涔之时,我征询她的意见:喝点儿酒会不会好受一
些,她便立即叫了一杯威士忌,一眨眼工夫便喝完了。我柔声问,“还要吗?”她
说要,她觉得十分难过,非常沮丧,因而还想要一包“骆驼”牌香烟。

  又说,“不,等等,我想还是要一包‘帕尔麦尔’牌子的好。”我想,要什么
随你的便,只是看在基督份上别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心里直发怵。我又把她拉起来
跳舞,一站起来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或许悲伤会叫一个人变得更淫荡,我说不上
。我低声咕哝说要离开这儿,她急切地问,“去哪儿?好,随便。找个能说话的安
静地方。”

  我钻进厕所又数了一遍钱,我把一百法郎的钞票藏在裤子上的表袋里,把一张
五十法郎的票子和零钱放在裤子口袋里。我回到酒吧里,决定要言归正传了。

  她自己谈起了这个话题,这样我就比较容易启齿了。她遇到困难了,还不仅仅
是失去了孩子,她母亲病在家里,病得很厉害,要付给医生诊费、要买药,还要买
这个、买那个。当然,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反正得替自己找个旅馆,我便提议
她跟我一道走,一起过夜,我暗想回到我那里能节省些。可她不干,坚持要回家,
说她自己租了公寓,何况还得照顾她妈妈。仔细一盘算,我认定睡在她那儿会更便
宜一些,便应允了,提议马上就走。走之前我认为最好先叫她知道一下我的财政状
况,这样到分手时便不会有什么埋怨。我告诉她我口袋里有多少钱,我看她听完后
快要昏过去了,她说,“你竟然是这种人!”她像是受了极大侮辱,我估计她会大
闹一抄…然而我毫不畏惧,根本不为所动,我平静地说,“好吧,那么我走开就是
,也许是我误会了。”

  “我看你是误会了!”她嚷道,同时仍拽着我的袖子不放手。

  “亲爱的,听着……公道点!”听到这话我又恢复了信心,我明白这只不过是
要我答应再给她一点儿,以后一切就都妥了。我疲惫地说,“好吧,我会对得起你
的。走着瞧好了。”

  “那么,你刚才是在撒谎喽?”她问。

  “是的,我是在撒谎……”我笑了。

  不等我戴上帽子她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听见她给司机的地址是克利希林荫道
。我自忖,到那儿去的车费比租个房间还多呢。唉,算了,有时间……咱们走着瞧
。我不知道车子是怎么开动的,不过她很快就对我大谈起亨利·博尔多来。我还不
曾遇见一个不知道亨利·博尔多的妓女!不过这一个是真正有才华的,现在她的语
言也文雅了,她那么温柔,那么聪明,使我不断地考虑该给她多少钱才合适。我仿
佛听到她在说——“没有时间了。”总之听起来是这话,处于我目前的境况,这话
值一百法郎。我诧异这是她自己的话还是从亨利·博尔多那儿拣来的。这也无关紧
要。是蒙马特尔街了,我自言自语道,“你好,老妈妈,我和你女儿会照顾你的—
—没有时间了!”我记得,她还要给我看她的助产士执照。

  进屋一关上门她就显得十分惊慌,她乱忙一气,两只手拧来拧去,摆出萨拉·
伯恩哈特的姿势。她的衣服脱了一半,她不时停下来催我快点儿脱,催我干这干那
。最后她脱光了,手里拎着一件小背心走来走去,找她的晨衣。我搂住她狠狠拥抱
了一下。待我放开她,她脸上流露出很痛苦的表情。“我的上帝!

  我的上帝!我一定要下楼去看看妈妈!”她嚷道,“想洗就洗个澡,亲爱的。
在那边。我几分钟就回来。”在门口我又拥抱了她,我穿着内衣,勃起得很厉害。
不知怎么搞的,她所有这些痛苦和激动、所有的悲伤和做作只是激发了我的欲望。
也许她只是下楼去安慰她的老鸨,我有一种感觉,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这
将是我在晨报上读到的那类戏剧性轶事。我很快巡视了一下这个地方,这儿有两个
房间和一个浴室,装修得还可以,挺卖弄风骚。墙上挂着她的执照,是“一级”的
,这类执照总是一级的。梳妆台上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是一个生着一头秀发的小
女孩。我放水洗澡,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如果要出什么事,我会在浴盆里被人发现
……我可不喜欢这个主意。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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