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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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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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张,多大了?”
  “二十。”
  “我比你大多了,你得叫我姐。”
  于是小张心甘情愿地,或者说十分高兴地,叫了一声:“姐。”
  彭澄点点头。“听说你一个人在一个哨位上待了七个月零五天,真的一直是一个人吗?”
  “是呀。送给养的军工每次来只能把东西放在另一个地方,我趁天黑的时候去取,他们不能过来。”
  “那不闷死人了?”
  “是呀。电话不能打,广播也不能听,离敌人太近了,很闷的,精神上也很紧张。每过一天我就在本子上画一道杠,算日子。八月十五那天,指导员上来了,那天正好下大雨,比较安全。安全也不能走得太近,但是指导员还是想办法让我看到了他。我就知道连里还记着我,心里头好过多了。”
  “听说下阵地后,从连部到休整点七十公里,你喊了一路,喊哑了嗓子?”
  一个士兵插道:“开始我们都以为他疯了。”
  小张不好意思地笑笑:“七个多月没说话了嘛。”
  彭澄问:“都喊了些什么?”
  “瞎喊。”
  “什么嘛!”
  小张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什么特别的。爹,娘,我又活啦,毛主席万岁,还有就是唱了歌。”
  “什么歌?”
  “‘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好多,想到什么唱什么。”
  “还有哪!”这次说话的是小张的战友。
  “没有啦!”
  “有!你还喊:‘嗨——希特勒!’”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小张脸都紫了。摄影师满意极了,转动着摄影机镜头忙个不停,拍了这个拍那个。完后对彭澄说:
  “谢谢你,小姑娘!我把你也拍进去了,回去等着看电影吧。”彭澄一听又紧张了,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蛋,嘴里边一个劲地“哎呀”。摄影师道:“放心放心,镜头里看你更漂亮!”呱!呱!呱!士兵们出人意外地鼓起掌来,大约因为摄影师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这下子轮到彭澄脸红了,一向在士兵面前伶牙俐齿,这回,哑了。
  中午饭我们在十六号阵地吃的,战士们把两只活鸡都给我们杀了,还开了一大堆罐头,开了酒,春节期间部队允许喝少量红酒。但是指导员喝多了,开始是话多,到后来索性哭起来了,哭着哭着,突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一头扑在坐他左侧的彭澄腿上,两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头就拱在了她的怀里,同时嘴里呜呜噜噜:“我们很不容易啊!谁也不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住,彭澄也呆住,面孔由红到白,苍白。片刻之后才有两个人在震惊中清醒,站起身,走过去,把他们的指导员从彭澄身上架起来,一边对指导员更是对我们道:“指导员你喝多了,走走,去睡会儿!”连拖带拽把他弄进了洞里。
  我们下山,指导员就留下了,由来时的两个战士同我们一道,再加上八一电影厂的人。刚走下阵地不久摄影师就骂开了:“我操!这也叫政工干部,整个一个流氓!回头找他们领导,告丫的!”
  彭澄没吭,脸色依然苍白。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同时,还有急促的喊声:
  “姐!姐——”是小张。彭澄站住等他,目光温和友爱。小张却不敢看她了,看着一边的树,说:“姐,别跟领导说!指导员他喝多了!指导员他心里难受!他家属要跟他离婚,他孩子才两岁。他其实是好人,特别好!”
  “你放心,我不会。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儿事还理解不了吗?”
  “姐!……对不起。”
  彭澄摇头笑笑,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伸手拍拍小张的脸颊:“我走了?”
  小张的眼圈红了。
  从此我对彭澄格外地另眼相看,她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我越发依恋,有时会猛不丁地冒出一句:“韩琳姐,你要真是我的姐姐该多好啊!”
  彭澄的父亲也是军人,也离休了,也去世了。比我更不幸的是,她的母亲也去世了。同时,她既无姐姐也无妹妹,只有一个比她年长九岁的哥哥。
  大年初三的时候,彭澄的哥哥来看她了。按说这里不允许探亲,她哥哥是省委下属部门的干部,正好省里组织春节慰问团,她哥哥就借工作之便,代表本部门随团来了。那天我下部队了,彭澄把电话一直打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哨所,让我“务必马上回来!”就这样,我见到了她的哥哥。
  漆黑的板寸头,平淡的五官,中上等个,长腿,正是“雷锋”!我目瞪口呆。比起我的意外和吃惊,他要从容得多,甚至给我一种感觉,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说,安排之中。他向我伸出了手,说:
  “你好韩琳,我是彭湛。”
  从哨所采访回来,在汽车驶上通往医疗所的小路时,我就已看到了等在路口的彭澄和同她在一起的这个穿便服的男子了,非常醒目。在云南边防,穿便服比穿军装醒目。但我没认出他来,直到下车,因为想不到。我机械地握住他的手张口结舌:
  “你不是那个、那个——”
  “对,我是。”
  我脱口而出:“我还欠你钱呢!”
  他笑了:“没错!”
  彭澄也笑,说:“哥你不是专门来要钱的吧!”
  听口气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彭湛问我:
  “你的脚怎么样了?”
  “没有骨折。”
  “那天有人去车站接你吗?”
  “有。谢谢!”
  彭澄站一边一言不发,晃着她短发蓬松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我便断定,她肯定什么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天是云南边防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像我和彭澄去三连那天的天气一样,没有雾,天空明澈高远湛蓝。彭澄请求:“咱们去外面走走!”我们在外面走,沿着傍山的小路,到处是浓绿和大山吐出的清鲜,三人成列,彭澄居中,一手挽我,一手挽她的哥哥。
  彭澄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说:“真好!”
  彭澄说:“可惜没有太阳。”
  没话说时人们便会谈“天”,意识到这点我觉得有点好笑,正寻思着找些有意思的话来说,彭湛开口了,接着我们刚才的话题,他道:“——太阳出国了。”
  我和彭澄笑了。他看我们一眼,又道:“去了美国。”
  我们大笑,他继续说:“留学。”又一顿,“——自费。”
  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彭澄则干脆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事后,彭澄生怕我不明白还特地向我指出:“我哥这人挺幽默是不是?他其实特有才!要不是婚姻问题没处理好,早出来了。”
  彭湛结过婚,现在是单身。据彭澄介绍,她哥哥的前妻是服装商场的售货员,又虚荣,又俗气,还懒。“整个儿就是个小市民,没文化!我哥本来一直挺好的,二十三岁就是副连长了。”我的判断没错,果然他是当过兵的。“一结婚,全完了。我爸从前一直指望着他这个儿子子承父业当少将的,结果刚当到中尉就转了业,到地方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长进。都说一个女人就是一所学校,我看我哥就是在‘她’那个学校里给待坏了。当然我哥也有问题,意志力薄弱。”对于他们最终分手的原因,彭澄概括说:“他们从根上就不是一路人!”我说这样一无是处的一个人你哥当初为什么还要同她?彭澄说:“我哥说她漂亮。”我说:“她漂亮吗?”彭澄说:“一般。”
  医疗所节日聚餐,彭湛作为彭澄的亲属出席,席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跟女孩子们谈笑风生,跟男人们大碗喝酒,诙谐幽默豪爽热情,把在场男士们比得没了颜色,令女孩子们满眼满脸放光,其中尤以彭澄为甚,随着她哥哥的每一个不俗表现拍手跺脚大笑大叫,有时都有点儿过了,有点儿“领笑”“领叫”的嫌疑了。我当然不会那样幼稚,已过了轻易被谁蛊惑的年龄。后来大伙让我唱歌,不唱不好,这种场合。唱又不能,我内向。这时他站了起来,说是愿代表我们两个后方来的人,在春节之际,为远离家乡亲人战斗在云南前线的同志们献上一曲。选的歌出人意料又恰到好处,苏联歌曲《 灯光 》。
  “有位年轻的姑娘,送战士去打仗,他们黑夜里告别,在那台阶上……”
  头一句既出,偌大的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此时此境此曲,再加上感情充沛有着相当水准的演唱,令人动容。好几个女孩儿泪光闪闪想必是已进入了角色。隔着诸多餐桌人头以及饭菜香烟的氤氲我遥望着他,心想,他与他的妹妹倒真的有些相像。
  那天晚饭后彭澄值班,请我陪她哥哥“出去走走”。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因为他一直表现得热情洒脱妙语连珠所以我轻松上路,却不料那天走出好远他都没有说话,我因没思想准备也没有话说,静默中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令人紧张不安还有些尴尬。我想,得说话,否则,一对孤男寡女这样默默地走下去没事也有事了。环顾四周,天上正下大雾,不失为一个话题,于是咳了一声准备开口,他却早我半拍先开口了,说的是:
  “你的脚怎么样了?”接着就笑了,自我解嘲地道,“‘没有骨折’。”
  我也笑了。同时心里不无感动,暗忖:难道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紧张会不安吗?这时听他又说:
  “没骨折你当时那个情况也不适合去敦煌,怎么就想不到?”
  他肯定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是为了找点儿话说,我却不假思索就说了——说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还要去敦煌——越说越快像蓄积过多过久的水终于找到了流通的渠道,哗啦哗啦流利顺畅从头到尾,隐瞒的只是男主人公的身份和名字。没有动机,也许动机在潜意识里。彭湛两眼平视前方,默默地听;我说完了好久,他仍默默。大雾如纱,四周静悄悄仿佛整个世界都隐去了。我们在静默中走,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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