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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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时代-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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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提起了她一向在女儿面前回避的话题。

  “我看埃伦的想法跟我们根本不同,梅多拉·曼森带她回欧洲的时候,她还不满18岁。你还记得她身穿黑衣服,初进社交界时在舞会上那个兴奋劲儿吗?又是梅多拉的一个怪念头——这一次真像是预言的一样!那至少是12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埃伦从未到过美国。难怪她完全欧化了呢。”

  “但欧洲上流社会也不喜欢离婚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认为要求个人自由符合美国的思想。”自从离开斯库特克利夫后,年轻人这是第一次提她的名字,他感觉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韦兰太太露出同情的笑容。“这正像外国人对我们那些离奇的杜撰一样。他们以为我们两点钟吃晚饭,并且纵容离婚!所以说,他们来纽约的时候,我还招待他们,真有点傻。他们接受我们的款待,然后回到家再重复同样的蠢话。”

  阿切尔对此未加评论,韦兰太太接下去说:“不过,你说服埃伦放弃了那个念头,我们的确非常赞赏。她祖母和她叔叔拉弗尔对她毫无办法。两人都写信说她的转变完全是由于你的影响——实际上她对祖母也是这样说的。她对你无限崇拜。可怜的埃伦——她过去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不知她的命运会怎样呢?”

  “会是我们大家刻意制造的那种结果,”他在心里回答她说。“假如你们愿意让她做博福特的情妇,而不是某个正派人的妻子,那么,你们肯定是做对了。”

  假如他真的说出了这些话,而不仅仅是在心里叨咕,不知韦兰太太会说什么。他能够想象她那沉静的面孔会因为惊慌而突然失色——终生掌管琐碎事务使得她脸上带有一种装腔作势的神态。她的脸上还残存着女儿脸上那种姣好的痕迹;他心想,梅的脸庞是否注定也会渐渐变化,不可避免地成为这样愚钝的中年妇女形象呢?

  啊——不,他不愿让梅变得那样愚钝,那会封杀头脑的想像力,封杀心灵的感受力!

  “我确实相信,”韦兰太太继续说,“假如那桩讨厌的事在报纸上公布出来,会给我丈夫带来致命的打击。详情我一点也不了解,我只是要求她别那样干。埃伦想对我谈时,我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我有个病人要照顾,必须保持心情愉快。但韦兰先生还是被弄得心烦意乱,我们等着听有什么结果时,他每天上午总要发低烧。他怕女儿知道还会有这种事情——亲爱的纽兰,你当然也有同感。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梅。”

  “我永远都想着梅,”年轻人回答说,他站起来准备中断这场交谈。

  他本想抓住与韦兰太太私下交谈的机会,劝说她把他的结婚日期提前,但他想不出可以打动她的理由。见韦兰先生与梅乘车到了门口,他不觉松了一口气。

  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再次恳求梅。在他动身的前一天,他与她到西班牙传教馆荒废的花园里散步,这儿的背景使人联想起欧洲的景观。梅戴的宽边草帽给她那双过分明澈的眼睛蒙上一层神秘的阴影,使她显得异常可爱。他讲到格拉纳达与阿尔罕布拉时,她兴奋得两眼灼灼发光。

  “我们本来今年春天就可以见到这一切了——甚至可以看到塞维利亚的复活节庆典,”他强调说,夸大其辞地阐述他的请求,以期得到她更大的让步。

  “塞维利亚的复活节?下个星期就是四句节了!”她笑了一声说。

  “我们干吗不可以在四旬节结婚呢?”他回答;但她看样子十分震惊,使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当然,我并不是真想四句节结婚,亲爱的;而是想在复活节后不久——这样我们可以在四月底扬帆航行。我知道我能在事务所做好安排。”

  对于这种可能,她像做梦般露出了笑容。但他看得出,梦想一番她就满足了。这就像听他大声朗诵他的诗集一样,那些美好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啊,请讲下去,纽兰,我真喜欢你描绘的情景。”

  “可那情景为什么只能是描绘呢?我们为什么不把它变成现实?”

  “我们当然会的,亲爱的,到明年,”她慢腾腾地说。

  “你不想让它早一些变成现实吗?难道我无法说服你改变主意吗?”

  她低下了头,借助帽沿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们干吗要在梦中再消磨一年呢?看着我,亲爱的!难道你不明白我多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吗?”

  一时间她呆着一动不动,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失望的神情一览无余,他不觉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双手。但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深不可测。“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明白,”她说。“是否——这是否是因为你没有把握会继续喜欢我呢?”

  阿切尔从座位上跳起来。“我的天——也许吧——我不知道,”他勃然大怒地喊道。

  梅·韦兰也站了起来,他们俩面对面地站着,她那女性的气度与尊严仿佛增强了。两人一时都默然无语,仿佛被他们话语问始料未及的一种倾向给惊呆了。接着,她低声地说:“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你说你我之间?”他慢腾腾地重复着她的话,仿佛它还不够明了,他需要时间对自己重复一遍这个问题。她似乎捕捉到他话音里的不确定性,语调更加深沉地继续说:“我们坦率地谈谈吧,纽兰。有时候我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变化,尤其是在我们的订婚消息公布之后。”

  “天哪——你说什么疯话呀!”他清醒过来后喊道。

  她以淡淡的笑容回答他的抗议。“如果是那样,我们谈论一下也无妨。”她停了停,又用她那种高尚的动作抬起头来补充说:“或者说,即使真有其事,我们干吗不可以说开呢?你可能轻易地就犯了个错误。”

  他低下头,凝视着脚下洒满阳光的小路上黑色的叶形图案。“犯错误是容易的;不过,假如我已经犯了你说的那种错误,我还有可能求你加快我们的婚事吗?”

  她也低下了头,用阳伞的尖部打乱了地上的图案,一面费力地斟酌措辞。“是的,”她终于说道。“你可能想——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一种办法。”

  她的镇定清醒令他吃惊,但却并未误使他认为她冷漠无情。他从帽沿底下看到她灰白色的半张脸,坚毅的双唇上方的鼻孔在微微抖动。

  “是吗——?”他问道,一面又坐到凳子上,抬头看着她,并努力装出开玩笑的样子皱起眉头。

  她坐回座位上接着说:“你可不要认为一位姑娘像她父母想象得那样无知,人家有耳朵,有眼睛——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当然,在你说喜欢我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对另一个人感兴趣;两年前,纽波特人人都议论那件事。有一次在舞会上我还见到过你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她回到屋里时脸色很悲伤,我为她感到难过。后来我们订婚时我还记得。”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坐在那儿,两手一会握住、一会又松开阳伞的把手。年轻人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心放松下来,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宽慰。

  “我亲爱的——你说的是那件事呀!你要知道真情就好了!”

  她迅速抬起头来。“这么说,还有一段真情我不知道?”

  他仍然按着她的手说:“我是说,你讲的那段往事的真情。”

  “可我就是想知道真情,纽兰——我应当了解。我不能把我的幸福建立在对别人的侵害——对别人的不公平上。而且我要确认,你也是这种看法。否则,在那样的基础上,我们能建立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脸上呈现出一副十分悲壮的神色,使他直想拜倒在她的脚下。“我想说这件事想了很久了,”她接着说。“我一直想告诉你,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我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即使他们的做法会——会违背公众舆论,那也可能是对的。假如你觉得对……对所说的那人有任何许诺的话……假如有什么办法……你能够履行你的诺言……甚至通过让她离婚……纽兰,你不要因为我而抛弃她!”

  发现她的担心原来贯注在他与索利·拉什沃斯太太完全属于过去的一段已经很遥远的桃色事件上,他竟顾不得惊讶,反而对她的慷慨大度大为叹服。这种置传统全然不顾的态度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东西,若不是其他问题压着他,他会沉缅于惊异之中,对韦兰夫妇的女儿敦促他与以前的情妇结婚的奇事细细品味了。然而他仍然被他们刚刚避开的险情弄得头晕目眩,并且对年轻姑娘的神秘性充满一种新的敬畏。

  一时间他竟无从开口;后来他说:“根本没有你想的那种诺言——没有任何义务。这种事情并不总是——出现得像……那么简单……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的宽宏大度,因为对这类事情,我跟你的看法一样……我觉得对每一种情况都要分别对待,分清是非曲直……不管愚蠢的习俗怎样……我是说,每个女人都有权得到自由——”他急忙止住自己,为他思绪的转折吃了一惊。他笑脸看着她,接下去说:“亲爱的,既然你明白这么多事,那么你不能再前进一步,明白我们顺从同样愚蠢的习俗的另一种形式是没有意义的吗?如果没有人插在我们中间,我们没有任何芥蒂,那么,我们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快一点儿结婚、还是再拖一拖的问题吗?”

  她高兴得涨红了脸,抬头望着他,他低下头,发现她两眼充满了幸福的泪水。不过一会功夫,她那女性的权威好像又退缩成胆小无助的小姑娘气了。他知道她的勇气与主动精神都是为别人而发的,轮到她自己,却荡然无存了。显然,为了讲那番话所做的努力远比她表面的镇静所表现的要大。一听到他的安慰话,她便恢复了正常,就像一个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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