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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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时代-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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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的脸又红了。“过去在她丈夫家我经常见她。我和奥兰斯基伯爵相识已经多年了。你可以设想,他不会把这样的使命派给一位陌生人吧。”

  阿切尔凝视的目光不觉转向办公室空荡荡的墙壁,停在一本挂历上面。挂历顶上是粗眉大眼的美国总统的尊容。这样一场谈话居然发生在他统治下的几百万平方英里的版图之内,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怪事。

  “你说改变——是什么样的改变?”

  “啊,先生,要是我能向你说明就好了!”里维埃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是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发现:她是个美国人。而且,假如你是一个她那样的——你们那样的——美国人,那么,在另外某些社会里被认可的东西,或者至少是在一般公平交换中可以容忍的东西,在这里就变得不可思议了,完全不可思议了。假如奥兰斯卡夫人的亲属了解这些事情,那么,他们无疑就会跟她的意见一样,绝对不会同意她回去了;但是,他们好像认为她丈夫既然希望她回去,就说明他强烈地渴望过家庭生活。”里维埃停了停又继续说:“而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阿切尔又回头看了看那位美国总统,然后低头看着他的办公桌,以及桌上散乱的文件。有一会儿功夫,他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这当儿他听见里维埃坐的椅子被推到后面,感觉到那年轻人已经站了起来。他又抬头一望,只见他的客人跟他一样地激动。

  “谢谢你,”阿切尔仅仅说。

  “我没什么可谢的,先生。倒是我,更应——”里维埃突然住了口,好像讲话也变得困难了。“不过我还想——补充一件事,”随后他以镇定下来的声音说:“你刚才问我是否受雇于奥兰斯基伯爵。眼下我是受雇于他。几个月前,由于个人需要的原因——那种任何一个要供养家中病人和老人的人都会有的原因——我回到了他的身边。不过从我决定到这儿来给你说这些事的那一刻起,我认为自己已经被解雇了。我回去之后就这样告诉他,并向他说明理由。就这样吧,先生。”

  里维埃先生鞠了个躬,向后退了一步。

  “谢谢你,”阿切尔又说了一遍,这时,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26

  每年到了10月15日这一天,第五大街便打开百叶窗,铺开地毯,挂起三层的窗帘。

  到11月1日,这种家政仪式便告结束,社交界已开始审时度势,并进行自我评估。到15日这天,社交季节便进入鼎盛时期合,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的情况。文,歌剧院与剧场推出新的精彩剧目,宴会预约与日俱增,各式舞会也在择定时日。大约就在这个时候,阿切尔太太总是要评论说:纽约真是今非昔比了。

  她站在一个非参与者超然的立场上观察上流社会,在杰克逊先生与索菲小姐的帮助下,能够发现它表面的每一点假疵,以及社交界井然有序的植物中冒出来的所有陌生的萎草。在阿切尔的少年时代,一年一度等着听母亲的评判(今属福建)人。早年入仕,后辞官讲学。师事王艮子王襞。,听她列举他粗心漏过的那些细微的衰败迹象,曾经是他的一件乐事。在阿切尔太太的心目中,纽约不变则已,一变总是每况愈下,而索菲·杰克逊小姐也衷心赞同这一观点。

  饱经世故的西勒顿·杰克逊先生总是保留自己的看法,以一种不偏不倚的调侃态度倾听二位女士的哀叹。然而就连他也从不否认纽约已经变了。在纽兰·阿切尔婚后第二年的冬天,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说纽约尚没有实际的变化,那么循环往复,相互转化,推动人类认识的发展。,它肯定已经开始在变了。

  这些观点照例是在阿切尔太太的感恩节宴会上提出来的。这一天,当她按法定的要求为一年的祝福谢恩时,她总是习惯地对自己的处境进行一番虽算不上痛苦、却很悲伤的审视,并且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感谢。不管怎么说,上流社会已没有上流社会的样子了;上流社会——如果说还存在的话——反而成了一种招圣经诅咒的光景。实际上家形式。把公民分为三个等级:统治阶级、武士阶级、劳动,当阿什莫尔牧师选取耶利米书的一篇作为感恩节训导辞时,人人都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阿什莫尔是圣马修教堂新任教区牧师,他被选出来任职是因为他思想“先进”:他的布道辞被认为思想大胆、语言新颖。当他怒斥上流社会的痼疾时,总是说起它的“潮流”。对阿切尔太太来说,感觉自己属于一个像潮水般流动的群体,既令人可怕,却又有些诱人。

  “阿什莫尔牧师的话无疑是对的:的确,有一股明显的潮流,”她说,仿佛它像房子上的裂缝,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可仍然在感恩节这天宣扬它,真有些奇怪,”杰克逊小姐发表意见说。女主人冷冰冰地说:“唔,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对剩下的东西表示感激。”

  阿切尔过去对母亲一年一度的预言常常付之一笑,可今年听了列举的那些变化,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潮流”是显而易见的。

  “就说穿着上的奢侈吧——”杰克逊小姐开始了。“西勒顿带我去看了首场歌剧,说真的,只有詹尼·梅里那身衣服还能看出是跟去年一样的,不过连这身衣服也把前片的镶条给改过了。可我知道她仅仅二年前才从沃思订购的,因为我的女裁缝常到那儿去,把她的巴黎服装改过再穿。”

  “唉,詹尼·梅里跟我们还是同一代人呢,”阿切尔太太叹口气说。这年头,女士们一走出海关就到处炫耀她们的巴黎服装,而不像她这一代人那样,先把衣服锁在衣柜里压一压。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仿佛并不是件令人羡慕的事。

  “是啊,像她这样的人为数不多。在我年轻的时候,”杰克逊小姐应声说,“穿最新的时装被认为很粗俗。阿米·西勒顿一直对我说,波士顿的规矩是把自己的巴黎服装先搁置两年再穿。老巴克斯特·彭尼洛太太是个事事都出手大方的人,她过去每年进口12套,两身丝绒的,两身缎子的,两身丝绸的,另外6套是府绸和开司米精品,那属于长期订购。由于她去世前生了两年病,人们发现有48套沃思衣服压根没从纱纸包中取出来过。她的女儿们停止服丧后,在交响音乐会上穿上第一批,一点儿也不显得超前。”

  “唉,波士顿比纽约保守。不过我总觉得,女士们将巴黎服装搁置一季再穿,这规矩就很稳妥,”阿切尔太太退让地说。

  “是博福特开的新风,让他妻子刚一回到家就穿新衣服。我得说,有时候,这可让里吉纳煞费苦心了——为了不像……不像……”杰克逊小姐向桌子周围打量了一下,瞥见詹尼正瞪大了眼睛,于是令人费解地咕哝着支吾过去。

  “不像她的竞争者,”西勒顿·杰克逊先生说,那神气像是在讲一句至理名言。

  “哦——”女士们喃喃地说。阿切尔太太部分原因是要把女儿的注意力从不宜的话题上转移开,又补充说:“可怜的里吉纳!恐怕她在感恩节从来没有开心过。你听说有关博福特投机生意的传言了吗,西勒顿?”

  杰克逊先生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人人都听说过那些传言,他不屑去证实路人皆知的故事。

  一阵阴郁的沉默降临了。大伙儿没有一个真正喜欢博福特,对他的私生活进行最坏的猜测也并非全然没有乐趣,然而他在经济上给他妻子家带来的耻辱太令人震惊了,以致连他的敌人都不愿幸灾乐祸。阿切尔时代的纽约社会容忍私人关系中的虚伪,但在生意场上却一丝不苟地苛求诚实。已经很久没有哪个知名的银行家因不守信誉而破产的事了,然而人人都记得,当最后一次此类事件发生时,商行的头面人物受到上流社会摒弃的情景。博福特夫妇也会遭到同样下场,不管他的权力有多大,她的声望有多高。假如有关她丈夫非法投机的报道属实,达拉斯家族联合起来也无力挽救可怜的里吉纳。

  他们转向不太可怕的话题寻求慰藉,然而所触及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证实阿切尔太太那种潮流加快了速度的感觉。

  “当然啦,纽兰,我知道你让亲爱的梅去参加了斯特拉瑟斯太太家的周日晚会——”她开口说。梅高兴地插言道:“哎呀,你知道,现在人人都到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去,她还被邀请参加了上次外婆家的招待会呢。”

  阿切尔心想,纽约就是这样子设法完成那些转变的:大家对这些转变全装作视而不见,直到其彻底完成,然后,再真心实意地想象它们发生于以前的年代。城堡里总会有一名叛变者,当他卜一一般说是她)把钥匙交出后,再妄言它的坚不可摧还有什么用呢?人们一旦品尝了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周日的轻松款待,便不可能坐在家里去想她家的香摈是变了质的劣等货了。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阿切尔太太叹息说。“我想,只要人们拼命追求娱乐,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完全原谅你的表姐奥兰斯卡,因为是她第一个出来支持斯特拉瑟斯太太的。”

  小阿切尔太太腾地红了脸,这使她的丈夫跟桌前的客人一样大吃一惊。“哦,埃伦嘛——”她咕哝道,那种既有指责又有袒护的口气,俨然如她的父母亲在说:“哦,布兰克一家子嘛——”

  自从奥兰斯卡夫人执拗地拒绝了丈夫的主动建议,让全家人深感意外与为难之后,提到她的名字时,家里人就是用这种调子应付的。可话到了梅的嘴上,却变成引人深思的素材。阿切尔怀着一种陌生的感觉望着她,有时候,当她与周围环境格外一致时,这种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他母亲比平时少了几分对周围气氛的敏感,仍然坚持说:“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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