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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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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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岁的小伙子才能在海里摔打成硬汉。老人将船一抹,人和船就斜斜地划开,将大鱼的船引进一片空档儿。大鱼的船颠颠地朝泥岬岛靠拢了。大鱼急赤白脸地摇撸调头,已来不及了,水流越来越紧。老人和鹞鹰离他远了,大鱼知道老人怕他吃亏才跟他摆迷魂阵呢。他就像鱼精般野得抓拿不住,唏哩哗啦脱光了湿衣裳,露出健壮的肌肉,弯腰撅腚就要往海里跳。这小子,不是拿铁锚往老人心尖子上戳么?老人刚刚拿定的主意又叫没头风给撞乱了。刹那间,老人远远地吼一声:“大鱼,接锚!”大鱼摇了摇身子挺住了,见一只铁锚头“呼呼”飞来,“咔”一声抓在船板上。老人又用烟熏酒腌的粗嗓门喊:“大鱼,沉住气,过会儿咱拿绳子拦藻王!”大鱼乐了,脸蛋子一片虹彩。老人没有打完的藻绳竟在这儿派上用场了,实际上,这绳子就是给今天准备的。老人和大鱼的船就用一根藻绳连一起了。藻绳像条鞭子“啪啪”地抽打着海面,弹起一丝丝海藻。疙瘩爷将绳头儿死死缠在腕子上,另一只手摇橹撑着平衡。疙瘩爷虽然看不清爽,但鼻孔嗅到了一股气味,一下子涌进肺腑。一声苦苦的、近似哀求的的叹息,颤颤地从他心底涌出来:“红藻红藻,留下来吧!” 

  大鱼拽着绳子在浪头里颠窜:“咋还不见藻王啊?”疙瘩爷侥幸地说:“真的不来倒好啦!傻小子,拦截藻王可是倒霉透顶的事啊。”老人觉得自己要被拖垮了。僵了一会儿,两条打横的船吃不住劲儿了,被浪头拍得丢了模样,痉挛着随浪头退去。疙瘩爷脑里猛地打了个闪,红红的水帘子突然变黑了,海里轰地晌了,转眼间水帘子被炸碎,浪花喷泉似地溅起几丈高,哪怕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老人嗅到了浓烈的藻气,呛嗓子眼儿。 

  藻王! 

  疙瘩爷终于明白过来。老人眼前的藻王不是红的,铅灰色,熔锡一般,粘稠,晃亮,似乎还夹裹着一股迫人的寒力。老人厉厉地吼了声:“大鱼,拉绳子——”大鱼脆脆地应一声,藻绳就像弓弦一样拉直,弹得崩崩山响。藻王滚过来了,吞天吞地的势头横扫一切,藻绳像纤丝一样脆,轻轻一撞,断了。藻王滚动的速度很缓。但两只舢板却被这个庞大的怪物顶翻了,大浪一拍,弹起来,炸开,便有木头片子乱乱地飞起来。疙瘩爷没想到他们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人在藻王面前像一只小鱼那么软弱无力。疙瘩爷顿觉藻条子狠狠地抽打他,疼得他一暴一暴地叫。他感到身上肿起纵纵横横的肉棱子,鼻孔也涩涩发堵,一抠,挖出一团肉囊囊的海藻。他踩着水探头寻找着大鱼,满眼浑浑血红,只听见鹞鹰低低地贴着水皮儿嘶鸣。老人拚命扒拉着身旁的藻丝,疾疾往泥岬岛方向游移。老人此刻很想再与藻王拚一回,可他担心大鱼,这小子还年轻,不能毁了他,那样一来啥都是罪过了。他不能为索回藻王而造成新的不可饶恕的罪过。实际上,大鱼的邪命长着呢,他被浪头顶上泥岬岛的泥窝子里了。他没有恐惧,双手插腰,威风凛凛地喊着:“快过来,疙瘩爷——” 

  “呆着别动!”疙瘩爷吼了一声,心里踏实了。 

  疙瘩爷不再往岛上游,又折回来寻找藻王。他啥也看不见了,眼珠胀胀得像要炸裂。红藻与海流醉了似的摇舞,将他的身体撕扯得歪歪扭扭。耳鼓里灌满了嗞嗞的闹响。他喉咙里连连咕噜着,如念一道收魂咒。他忍住疼痛,迷迷瞪瞪地抓住一块木板,竟碰在板上的铁锚头了,掰下来,扯出绳头,朝水流方向狠狠甩出锚头。锚头溅起一团水花,没有抓住。疙瘩爷重新甩出去,这一次抓住藻王的尾巴了,绳子就绷直了。老人死死拖拽着,拖着,顺流而去。他的身上正被一层一层的红藻所包裹,裹得厚厚的,圆圆的,远看就像一团新生的藻王。实际上他还没挨着藻王,缠在他身上的是跟随藻王迁徙的海藻。疙瘩爷顿觉喉咙发紧,青色的嘴唇颤抖不已,脸色白了,喘息着,闭着眼,慢慢变得老泪长流:“红藻,别走啊,你们别走啊!” 

  红海藻大规模地走了,洇红了海,染红了天。 

  鹞鹰追逐着藻王,哀哀鸣叫着,远去了。 

  当天傍晚,鹞鹰飞回来了。 

  大鱼看见鹞鹰,跪在海滩上,哇地哭出声来。他再也看不见疙瘩爷了。村人看见飞来飞去的鹞鹰,都心里惶惶的发怵了。麦兰子望着鹞鹰,孕起一脸的悲戚,啜啜地哭了:“爷爷,你在哪儿啊?”只有七奶奶没哭,七奶奶回到疙瘩爷住的院子,默默地望着半扇白纸门说:“门上有显影,他没死,快去找找啊。” 

  一连几天,麦兰子和大雄都在海上寻找疙瘩爷。 

  鹞鹰神神怪怪的旋着村庄上空飞,任千呼万唤也不落下来。有时呱呱地叫几声,那吓人的声音仿佛要向村人告诉点什么,告诉点什么,可它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地叫几声。大鱼一声唿哨,鹞鹰落下来了,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大鱼的肩头上,大鱼神神气气地肩扛鹞鹰在海滩上奔跑着。忽然,鹞鹰从大雨的肩头飞开,凄厉地一声鸣叫,朝远处飞去。大鱼循着鹞鹰的方向望去,分外惊喜。 

  麦兰子和大雄搀着疙瘩爷回来了! 

  最初几天,海里缺了红藻照旧有鱼吃,工厂的钱财滚滚而来,村人的日子过得相当宽展、滋润。走的走了,来的来了,并不有怎样的惊奇,没有怎样的忧伤。可是,就在这个闰年初秋的一个黄昏,果然应验了疙瘩爷相信的魔咒,一个使人闻之生畏的神秘传说显现了。 

  黄昏时,海水平平缓缓地涨,涨至村口了,望一眼漂浮的菜叶、海带和死鱼,方显出这潮依然在涨。人们没有理会,静夜子时,夜气沉沉。这时的海上嗖嗖地蹿起白毛风,雾瘴瘴的海面荡起悠远古怪的唻唻声。眨眼功夫,几丈高的海浪头滚滚荡荡忽忽涌涌地奔小村压来了。在村委会值班的苗琐柱村长在喇叭里吼了一通,就慌慌地敲锣,让人们撤离。这回怕是真的来海啸了。他懵了,挤挤撞撞人群也懵了。往哪儿逃?哪儿是安全岛? 

  为顶住海啸,七奶奶没慌,她竖起两扇白纸门。门上贴着老人新剪裁的门神:燃灯道人。门挺立着,可是海水却漫上来了。疙瘩爷和麦兰子硬把七奶奶拉走了。门神没能镇住海啸,但是,七奶奶还是给村人指了一个逃生的安全岛,村东的老坟地。疙瘩爷马上明白了,嘴对着鹞鹰嘟囔了一句,鹞鹰就飞起来了。当人们瞎撞,乱成一团的时候,夜天里骤然响彻了鹞鹰的嚎叫,鹞鹰疯疯地飞着,兜了好大一圈儿,就孤孤零零地朝村东老坟地飞去了。人们这才想起,海藻节聚群儿的老坟地是雪莲湾地势最高的地方。人们奔命似地涌向老坟地。坟地清冷寂静,凛光闪烁,各种树木依稀可辨,挤在老坟地的村人望着直逼脚下的泱泱祸水恸哭了。人们想起红海藻来了,对着大海说:“红海藻,你快回家来吧!“然后一个个都下泪了。 

  鹞鹰落在了老坟地的参天古树上,静静地瞧着疙瘩爷。 

  第二天早上,潮水退去了。人们返回家园。 

  世间的事常常不可诠释,村人在破译着什么,可是,人们无法弄懂,只能在劫后的海滩上感受大海深处的奥秘。 






  
二十一




  △现场会

  关于“大铁锅”的现场会说到就到了。 

  现场会是政府部门为推广某种经验或解决什么问题专门召开的一种会议。由于这场海啸,现场会推迟了一个礼拜。这天上午,风停雨住的大晴天,天气是无可挑剔的。县委宣传部肖部长来了,自然带来了一批领导。乡书记和乡长陪着。全县各地宣传干部、中小学校长和优秀少先队员都来了。电视台录相机一到,对着大铁锅就录个没完。 

  七奶奶、疙瘩爷和麦兰子很早就到学校里候着。裴校长出出进进忙开了。七奶奶看见日光里的大铁锅,心里就格外神气。疙瘩爷一直懵着,默默地不说话,他还不能适应眼前的环境,心被藻王裹走了。大铁锅放在学校操场旗杆底下,周围缠着一圈儿红绸布,正面坠着一朵大红花。大铁锅运到学校,裴校长就组织孩子们清洗干净了。孩子们都以能够参加这样的劳动为荣。七奶奶踮脚儿看了半天锅底,擦得锃亮了。瞅着瞅着,七奶奶恍忽看见里边有七爷的人影,就白了脸。麦兰子看着奶奶要翻心,就拉着七奶奶躲开铁锅坐进教室。会前,田副乡长到操场上检查一下小乐队,又看了看大铁锅。他发现大铁锅周围站着几个少先队员,站得笔直,绷着小脸儿,手里攥着木头枪。田副乡长觉得不大对头,他叫来裴校长说:“咋整的,这几位往铁锅旁一站,跟过去上刑场似的。”裴校长眯眼一看就笑了。马上换来四位怀抱鲜花的女学生。田副乡长挺会平衡关系,会议由吕支书主持。吕支书在经济场上浪荡惯了,想通过这次现场会拉拉关系。会前吕支书让肖部长与七奶奶见了面。七奶奶呵呵笑着,一个劲儿往前推麦兰子,说:“俺老了,日后还望领导关照俺孙女。”肖部长不明白内情,笑着问:“孙女?”七奶奶忙解释:“重孙女,隔两辈儿了!”肖部长说:“这次您先讲,下回开会就让你重孙女讲。”麦兰子腼腆地说:“俺可不讲。”田副乡长怕七奶奶给肖部长出难题,而影响领导对她的看法,就将县教委人事股孙股长叫到七奶奶身边。孙股长悄声说:“七奶奶,现在确实没指标,麦兰子的事我会安排好的,裴校长已经给我推荐麦兰子好几回了。”七奶奶和麦兰子都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大会就开始。一切都是按田副乡长按排进行的,井井有条,忙而不乱。中午了,人们陆续往校外走。肖部长出了校门对教委的领导、乡里村里领导说:“这小学校也太破旧了,得抓紧挑盖。”说着拿手指了指渔民家的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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