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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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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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往鞋底敲打几下,放在嘴边吹吹,塞上老烟叶子,点燃,放在嘴边极有滋味地咂吧一下。这时偏近正午了,麦兰子问疙瘩爷:“二雄的孩子过满月,您是不是来一段家庭皮影戏呢?”疙瘩爷咂吧着烟斗说:“是啊,都安排好了,来一段儿乐和乐和,不过那得晚上才能演啊!”老河口涨潮了,渔船慢慢颠来。疙瘩爷站起身,“呔”了一声,将一张旧网抖得啷啷直响。老头的脚下摇着一条黑沉沉的影子。 

  雪莲湾的夜晚很凉爽,就是蚊虫多了些。天黑不久,麦兰子就去了二雄的家。麦兰子赶到二雄家时院子里有了好多人。疙瘩爷来了,正忙着调大弦,见了麦兰子就让二雄媳妇给麦兰子搬凳子,递烟送茶的。麦兰子悄悄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这时院中央堆了一团辣蓼草,由二雄点燃熏蚊虫。烟顺风飘过来,麦兰子感到一股清香味。这时麦兰子看见大雄和一些村民们都来了。疙瘩爷调完大弦,佝着腰走到大雄跟前:“大雄,你来啦?你的枣木烟斗俺可收下了。”大雄笑了笑。疙瘩爷呵呵地笑了,就去平房的玻璃窗子前布置影儿人。玻璃窗子被二雄媳妇擦得锃亮,今晚幕后耍影人的就是二雄了。二雄从村里请了个村妇跟他主唱,疙瘩爷拉大弦,四喜配合打竹板,还有人帮着幕后拉线。雪莲湾有好多人家喜欢唱皮影戏,富裕时唱,穷困时也唱过。他们比较拿手的有《挖叹沟》、《赶船劝佛教》、《送夫参军》、《配婚记》等传统节目。 

  麦兰子朝众人报告说:“今晚的曲目是《赶船劝佛教》。”疙瘩爷知道这是搞战时期尖兵剧编排的节目,流传下来了。疙瘩爷出海就爱吼几嗓子《赶船劝佛教》。剧情大意是冀东渤海边王少安夫妇信迷信参加了大佛教,不积极抗日,不断花钱向大佛教买福,家境日益贫寒,经党的特派员劝说,夫妇觉醒离开大佛教,投入抗战斗争。麦兰子对这个剧情不感兴趣,可很爱听故乡的皮影调子。很快就开始了,疙瘩爷的大弦几乎将人心拉碎了。二雄的唱腔极为高亢。疙瘩爷眼皮叠合起来,拉弦时身心便陶醉过去,瘦长的身子一摇一摆的。特别是那双斑竹节般的手臂,使麦兰子联想了到了“落魂天”。剧情推到高潮处,二雄双手掐住脖子哑了声唱,众人一片喝彩。疙瘩爷摇头咂舌地说:“没劲儿,欠火候。”在间歇的当儿,他伸手捅了捅二雄,就将大弦让给二雄:“你小子发声太低。”他自己站起来双手掐住脖子吼唱起来,音腔暗哑而雄厚,像吞了酒,热辣辣的一直烧到人心底,将众人的情绪引逗起来。麦兰子看见疙瘩爷掐嗓唱戏的姿式很丑,显得比门口的老树还要苍老。麦兰子忽然想起疙瘩爷泥铺悬挂的网,觉得他就在网里唱戏,像在挣扎,像在发泄。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来,使麦兰子心里有些难受。 






  
一三五




  驴皮影人儿在窗前的灯光处不住地闪动。沉沉浮浮的就像芸芸众生。麦兰子忽然觉得影人浮在海面上,这么多人挤在海里寻找机会,撞上就撞上了,撞不上就自认倒霉,由上帝的手抻来扯去的,生的就生了,死的就死了,没必要对人生过于悲哀或过于轻看。活着的人都要快乐,都要好好活。这一刻,麦兰子忽然理解了爷爷,理解他为啥守着海?为啥捞尸体? 

  第二天很早,麦兰子就爬起来,骑着自行车,去了海滨浴场。疙瘩爷打开泥铺子的灰门,鹞鹰率先钻出来。它不往空中飞而是亲昵地落在了疙瘩爷的肩头,接下去就扇动起自由的翅膀。疙瘩爷拿大掌抚摸着鹞鹰喉咙里咕咕叫着。麦兰子看着人与鹰的亲和无话可话,深深理解了雪莲湾渔人为啥喜欢玩鹰。 

  这个时候,大鱼来了。 

  自从大鱼跟麦兰子发生那次争吵以后,大鱼有几天没过来。即便过来见到麦兰子,大鱼很少说话。大鱼跟麦兰子道歉了,麦兰子没有原谅他。又经过两次和解的谈话,麦兰子与大鱼即使没成为仇敌,至少两人的关系变得生疏、隔膜而不能理解了。大鱼却颠儿颠儿地跑来找疙瘩爷下棋,下棋的时候,疙瘩爷便觉得他是个宝儿了,没有大鱼漫漫长夜怎么打发呢?麦兰子不会下棋,只能不动声色地观看。虽说看不懂走棋几步,却能感受到一老一小在棋盘上较心劲儿呢。疙瘩爷明显着不行了,前三盘都输了。大鱼得意地吐舌头。疙瘩爷没意拉撒地提出着裤子去外撒尿,大鱼趁势凑麦兰子跟前,十分解气地骂了几句疙瘩爷。麦兰子弄不清他们面和心不和的缘由。因为疙瘩爷进屋来,大鱼没有跟麦兰子深谈,怕他一走嘴继续说出对麦家人的坏话。 

  中午的时候,麦兰子浑身燥热,到处是粘粘的汗。没有生意的日子,疙瘩爷脸色阴郁得被鬼舌舔过一样。这个家伙,能说你什么呢?天黑不久,大鱼没有露面,疙瘩爷带着鹞鹰回村里来看望七奶奶,正好碰上麦兰子。也不知是怎么说到大鱼的,麦兰子很想知道一些大鱼的事情。疙瘩爷一高兴,就跟麦兰子说起大鱼跟别人争夺尸体的事情。 

  去年夏天,由于浴场一直使用气垫子,疙瘩爷的生意非常红火,海滩上来了一些外地孩子来挣鬼钱。迄今为止,疙瘩爷也不知道这几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孩子来自何地?有了竞争对手,疙瘩爷的业务就有了挑战,业务量逐渐萎缩下来。大鱼眼睛红了,但老人不知道他要铤而走险了。时间为夏日午后三点,疙瘩爷说他的鹞鹰发现一具死尸正被浪头卷走。他说是尸体无疑,任何迹象都表明人已死了。那几个外地的男孩是随从鹞鹰划着皮筏子去追尸体的。疙瘩爷一来到海滩,就看见远处的外地孩子,沮丧地坐在沙滩上吸烟。捞尸体的事情老人从不让大鱼插手,看见他突然看见大鱼摇着老船追去了。疙瘩爷担心地大声喊:“大鱼,你小小子给俺回来!”大鱼虽然给疙瘩爷当帮手,可他瞧不上捞尸营生,他是来对付那些外地孩子的。尸体像是浮财,越瞅越像是自个儿的,可以想象外地孩子们是多么的刺激和兴奋。然而,老天爷偏偏跟还孩子们做对似的,遇上风浪很大的鬼天气。皮筏子缆绳绷紧,孤孤零零地摆着。纸片草屑和藻草被海水卷涌着远去了。立起一道水帘子又落成散花。散花破灭的一瞬间,外地孩子们看见大鱼的舢板船,他们心就悬起来。大鱼是什么时追过来的,他们全然不知,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一个海碰子。他看见鹞鹰在尸体沉浮的上空盘旋。一会儿贴着水皮湿漉漉地飞翔,一会儿来个鹞子翻身直冲去天。外地孩子骂了一句,并没有退却,然后就又拚命追逐。他们认为自己最先发现的尸体,并非是他抢疙瘩爷的营生。大鱼看见外地孩子们划皮筏子的丑态了,一件件的红背心已被海水打湿,肩头颠动一团灰黄的光泽。他冲着外地孩子们野野地吼了一句:“小子们,这是疙瘩爷的地盘,疙瘩爷鹞鹰最先发现的尸体!快滚吧!”他神气地说着,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外地孩子们气得憋红了脸。他们已经捞尸好多天了,望海的眼睛闪出莹莹的绿光来,他不会将嘴边的肥肉白白吐出去的。其中一个黑脸孩子扭脸骂了句:“大鱼,路是通的,海是公的,俺们也是凭力气吃饭!你别跟老子抢营生!” 

  大鱼轻蔑地瞪眼说:“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俺是怕你们在海里丢了命。”外地黑脸孩子喊:“你别狗眼看人低!”他没说完就瞧见大鱼的光头像条昏头昏脑的娃娃鱼在浪沫里游。他料想大鱼不敢较劲,他太轻视这个渔村孩子了。外地孩子们没有理睬大鱼的警告,继续划着皮筏子,却看到一通海浪翻涌的奇异景观。疙瘩爷说,谁也没想到他们双双接近尸体的时候,与汹涌铺张的海藻团遭遇了。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白白的尸体在外地孩子们的视线里迅速变红,他们就感到了不妙。尸体像泡在血水里。海走邪了,从哪儿冒出这么多的血水?大鱼都犯嘀咕的刹那间,舢板船被一绺一绺的红海藻缠住了,使老人的目光限定在小圈子内。到处都是伞状的浪头。红海藻张牙舞爪地弹开了,弹出丝丝金红,和着海水一同喷向大鱼。他晕得眉眼缩成一团。海水将大鱼的脸上的泥灰冲出一道弯曲的小沟儿。大鱼头晕目眩了,觉出自己的古板和笨拙。这时候红海藻随潮水滚动,流势极大,颜色变得紫红,猪血一样,映着大鱼紫黑的脸相。外地孩子们的皮筏子比大鱼的舢板船行进容易些,可是不久也被红藻围困了。他们都眼巴巴瞅着尸体被红藻缠裹起来抛出去。他们看见与泥岬岛拉平的一道高高的海浪头,像一道天然屏障横桂在海天之间。 

  大鱼瞧见外地孩子们的皮筏子被顶了回来。他稳稳心,运足气力,蛮横的大掌将橹一挑,船就颠过水帘子,在海水中割出一串冷嗖嗖的声响。大鱼愣了片刻,趁水帘子落下的时刻,飞蝶似地旋过来。他摇着水涝涝的脑袋朝外地孩子们咧一咧嘴巴。大鱼表面不痛快,心里觉这样在家里失宠的孩子会在海里滚成硬汉的,就像自己一样。如果基于这一点,大鱼愿意赏给他们这具尸体,可是,大鱼又恨自己,不想让他们走自己的路子。大鱼将船抹开,鹞鹰就飞高了,慌乱的叫声更加尖厉。大鱼和外地孩子们同时感觉到了不妙。眼瞅着红藻成条地拧成麻花儿,堵住小船和皮筏子。外地孩子们拔出腰间割海带的弯刀狠狠地砍着红藻。大鱼吼了句:“甭砍啦,屁事儿不管啊!”果然给大鱼说着了,外地孩子累得乱喘也无济于事,眼看着小皮筏子就要被海水吞没了。远远地,大鱼吼一声:“小杂种们,接锚!”这时外地孩子们看见一只铁锚头带着一条绳子飞过来。外地黑脸男孩儿伸手去接,一下没接好,锚头刮了额头,这孩子的脑门儿就流下血来。大鱼烟熏酒腌的粗嗓门儿喊:“沉住气,拿绳子拦藻团子。”外地孩子还不知道事态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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