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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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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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赵守戟被夺取政权的造反派打破了脑袋,秋千还悄悄为他治过伤。不过,这是后话了。
  谁又能知道将来的事儿呢?
《秋千女人》第五章(1)
  1
  有一天夜里,平地一声巨响,如山崩海啸般,小镇上那座惟一的礼堂被端上了天。武装斗争开始了。
  那条青石板大街,两旁的方石围墙,如今成了两派对峙的现成掩体,各自架着高音喇叭,成天价哇啦哇啦地乱喊。朱卫军忙得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他现在是“反到底”派三军总司令,这下可要对“走资派”们动真格的了。
  当然,这“走资派”里已经不包括朱胜儒了。朱胜儒现在应当叫“装疯派”。由于装疯卖傻成功,他只是卸掉了副场长的职务,却得以躲进小楼成一统,成天价端着个紫砂小壶,用冬天里攒下的松枝雪水,点着小煤炉,烹明前的云雾茶,自得其乐。气不顺了,就抓过赵小兰来揍上一通。工人们听了从他家传出的哭喊声,只当朱胜儒又犯了疯病。
  两相比较,不会做戏的董亦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天下午,秋千刚下班回家,就听得大院门口一片嘈杂。有人在高喊:“打倒走资派董亦剑!”随后,众多的声音参差不齐地相和着。秋千心里一揪,急忙跑出家门。只见院门口已被革命小将和群众团团围住了,董亦剑被五花大绑,又高又尖的白帽子不停地颤抖着,脖子上,一道细铁丝坠着一摞砖块。小将们一边对他推搡着,一边拳打脚踢。前头的几名小将,手里还晃悠着镶了铜扣的皮带,不时蛇一样地缠打在董亦剑的肩上、背上。
  秋千被吓坏了,浑身直抖。惊诧中,她发现,赵小兰竟然也戴着红袖章,站在人群当中。突然之间,秋千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朝最前头的小将扑过去。还没等她扑到跟前,头发就被赵小兰薅草一般地抓住了。几个小将一拥而上,把秋千揿到了地上。董亦剑发怒了,顾不得伤口正在流血,也顾不得脖子上的铁丝,随着每一动作都钻心地疼痛。他一下子挣脱了小将们的手脚,直扑到秋千身上,大喊一声:“不许动她!”
  不知过了多久,秋千渐渐清醒过来。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从未真实发生过。她睁开眼睛,发现董亦剑还是最初扑向她时的姿势。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脖子上那坠着砖块的细铁丝,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肉里。秋千轻轻把他挪到一边,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呼唤他。董亦剑紧闭着眼睛,任凭秋千千呼万唤,仍是一动不动。秋千的天黑了,谁来帮她一把呢?她把董亦剑放平在地上,踉跄着回家找了把剪刀,把反绑的绳子剪断。又端了杯温水,往他掰不开的嘴里灌,边喂边流泪,边喊他的名字。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董亦剑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他还活着!秋千高兴极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顾不上擦把脸,把丈夫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鲁闽和海燕放学回来,看到妈妈坐在地上,爸爸半躺在妈妈怀里,都吓坏了。姐弟俩在同一个班里,都刚上初一。秋千终于有了帮手,娘儿仨总算把董亦剑抬进了家门,放到床上。
  秋千开始为董亦剑清洗伤口,动作稍重,董亦剑就在昏迷中吸一口气。鲁闽一直站在床头,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伤口清洗完了,秋千侧身坐下,握住了丈夫的手。海燕在厨房里忙着煮粥。秋千心里有了些安慰,她的孩子们,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
  粥煮好了,海燕小心地端了一碗出来。秋千扶着董亦剑,半倚在床头,喂下去小半碗。董亦剑开始用眼光挨个儿寻找他最亲的人们,秋千,鲁闽,海燕。突然,眼光变得焦灼了,嘴唇颤栗着,似有话要说。这时已是半夜时分了。秋千急忙将耳朵贴过去,只听他喃喃地说,海鸥……秋千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海鸥!海鸥呢?
  卧室,厨房,储藏室,客厅……家里找遍了,哪哪儿都没有海鸥的影子。秋千顿时慌作一团,吩咐海燕在家里守着,立马拉着鲁闽出了家门。先跑到杨奶奶家,一问,说海鸥回家了,没有折回来。秋千和鲁闽又回到大院、果园,高一声低一声地喊,沿着小巷道,一直找到大街上,连墙角和厕所都找遍了,没有!秋千傻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鲁闽蹲下身子说,妈妈,我们先回家吧,也许海鸥根本没出门。秋千努力转动大脑,想了想,当时院门堵得风儿都吹不进,海鸥不太可能自己跑出来。她站起身,拉起鲁闽就往回跑。也许,一推家门,海鸥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了。
  回到家里,秋千的幻想并没有变成现实,仍然只有董亦剑躺在床上,而海燕坐在旁边看护着。一见秋千和鲁闽进门,董亦剑就急忙将眼光调到他们身后,眼巴巴地瞅。可是,那里没有他的海鸥。秋千拉过海燕问,你知道妹妹平常爱藏在哪疙瘩吗?海燕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秋千,半晌说不出话来。秋千说,甭怕,好好想想。海燕愣怔了一会儿,忽然指了指大床底下说,她捉迷藏老爱往床下躲。秋千如同抓了根稻草,立马找来手电,往大床底下照。可床下放的杂物太多,根本看不清楚。
《秋千女人》第五章(2)
  这时,鲁闽忽然趴下身子,往床底钻去,一直钻到墙根儿,立马传出他兴奋的声音:妈妈,海鸥在这儿!秋千悬着的一颗心,扑通一下落回了肚子里,身子也就此一软,顺势坐在了地上。鲁闽将海鸥摇醒。海鸥还不知身置何处呢,哇地一声就哭了。鲁闽一愣,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2
  这一次的武力揪斗之后,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林场工人,和董亦剑商量了半天,就拉来一辆平板车,把董亦剑藏到乡下去了。秋千守在家里,提心吊胆了十来天,才有其中的一个,骑着自行车前来报信,说董书记很平安,伤口也快愈合了,只是惦念着秋千和孩子们,让她放心。来人没有告诉秋千,董亦剑具体藏身的地点,只说安全得很。秋千约略放了心。
  鲁闽和海燕上学去了。海鸥一听说来人是从爸爸身边而来,立马决定,要跟着去看爸爸。兵荒马乱的,秋千当然不同意。海鸥呢,想必是被董亦剑惯坏了,小小年纪的,居然跳着脚儿嚷嚷,说,就要去看“我”的爸爸。她刻意强调那个“我”字,仿佛她要去看自己的爸爸,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既然“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你”就没有理由阻拦我。秋千拗不过海鸥,只好由着她去。
  海鸥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跑出十几里地儿,才见到董亦剑。这是乡村里的一间平房,或许是村部吧,看上去还算整洁。房间里没有床铺,地上铺着稻草,放着几床被褥,董亦剑就坐在被垛上,叼着大烟斗,和周围的几个“保皇派”交谈,枕边还像以往在家时一样,放着书和笔记本。海鸥一进门,就不管不顾地向董亦剑冲去,嘴里一迭声地叫着“爸爸、爸爸”。董亦剑惊呆了,再也想不到会在自己避难之时看到海鸥,自己最亲最疼最挂心的女儿。他没白疼她。海鸥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触疼了他正在结痂的伤痕。他顾不上吸气,紧紧把海鸥搂在怀里。这个硬汉子流泪了。海鸥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爸爸流泪。陪着爸爸住了一宿,海鸥才被送回秋千那儿。
  秋千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还做着大夫的工作,可是出来进去,身后总有一两个监视者跟着,其中的一个,就是迅速脱胎换骨,加入到革命队伍中的赵小兰。赵小兰现在可不一般,身份是“反到底”派三军总司令的母亲大人,连朱胜儒也要让她三分。因此,秋千每天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更不可能去看望董亦剑。来人不告诉她,董亦剑的藏身之处,也是基于同样的考虑。秋千向来顶真,做一天和尚,就会把钟撞得山响。
  撞得山响也不行,也得看对谁,撞给谁听。园林专家林天杰是从印尼归来的华侨,这时候已是牛鬼蛇神,进了牛棚。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他上吐下泄,发着高烧,疼得满地打滚儿。赵小兰不得不押着秋千去给他治病。秋千很负责任地打了针,又开了两天病假条,安抚林天杰好好休息,过两天就没事了。赵小兰一见,上来就甩了秋千一个嘴巴,夺过假条撕得粉碎,骂道,不记打的东西,胆敢给反动权威开假条?秋千说,毛主席讲过,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反动权威也是人,他病了,为什么不能给他开假条?赵小兰说,人道主义是对革命的人实行的,不是对反革命的人实行的!说完,就命令秋千往回走。
  秋千无奈,只得长舒一口气,钻出了牛棚。春天真的来了呀。尽管心里冰冷冰冷的,秋千还是本能地为春天的到来而欣然。路过果园,秋千看到地上躺着一枝桃花。那枝桃花是刚刚摘下的,水灵灵地发着光,不知是哪个孩子所为。秋千忍不住,一弯腰拾了起来,攥在胸前。身后的赵小兰一看,那个气呀,就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节了,你还屎壳螂戴花,臭美呢。她扭着小脚,几步就赶上来,拉起秋千就往厂部走:我叫你臭美,我告你个“破坏生产”!
  秋千被赵小兰拉得一路踉跄,进了厂部。朱卫军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如今但见两个女人风摆杨柳而来,心中莫名地有些兴奋。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另一个是自己迷恋过的女人。虽说秋千落难,不是出乎他的本意,而是革命斗争的需要,但不知怎么,一遇上秋千那双仇视的眼睛,他仍然不寒而栗。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现在当他是仇人,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心动。秋千的卷发散乱着,有几绺逃出了发卡,落在脑门儿两侧,在朱卫军看来,更别有一番风韵。心里这么一动,倒嫌赵小兰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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