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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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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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可没有海鸥的感动。她从来认为,学习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儿。因为从没有付出过,所以,也就没有感同身受的喜悦。道喜的人这么多,在秋千看来,多少有些大惊小怪的意味。学生学习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能考上大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好比秋千是医生,就应当为人治病。海鸥考上了大学,就如同自己把病人治好了,有什么呀?
  别的过线考生家里,都开始忙忙活活请谢师酒、准备行装了,秋千这儿,却连一点儿动静也无。过去,苏黄氏老念叨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那时候,秋千不爱听。现在,这句老话轮到秋千总挂在嘴边上了,她的三个孩子,又何尝爱听?海鸥眼看就过十八岁生日了。到了十八岁,就没有了抚恤金,秋千的抚养义务就算尽到了。如果上大学的话,学费、生活费统统都得秋千继续负担,起码还得负担四年。
  秋千看过一部日本影片,就是那部《狐狸的故事》。影片里,老狐狸对待小狐狸的态度,秋千深以为然。自己不就是十七岁离家读卫校了吗?那个时候的卫校,不但不必花钱,还按月发生活费呢。春草更早,十六岁就参加了革命队伍。董亦剑呢,十五岁已经是党员了。远的不说,就说自家儿女吧,海燕十五岁当兵,鲁闽也只有十七岁就当了学徒工,干的还是最脏最累的翻砂工。小狐狸刚刚能够自立,老狐狸就又追又咬地往外撵,撵得远远的,不准再回来。秋千心说,不是当妈的心狠,妈跟不了你们一辈子。能活出个啥样儿来,那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秋千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这主意,秋千自己还没有底气端出来,还需要寻求某种认可和支持。在这个一厢情愿的过程中,秋千丝毫没有设想过海鸥的选择,海鸥的感受。这真是一个悖论。一方面,秋千希望儿女们尽早拥有独自谋生的能力;另一方面,秋千又以为,掌控儿女们的选择或命运是她天赋的权力。在这个世界上,谁最有可能毫不犹豫地给予她这种认可和支持呢?谁都不可能,包括春草。
  除了赵守戟。自从那夜,海鸥用枪逼着他落荒而逃之后,海鸥更是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赵守戟很明白,单凭他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拔掉这颗钉子这根刺的。但是秋千可以。只隔了一天,赵守戟就以取回手枪为名,找到秋千,涎着老脸说尽了好话。又不顾大天白日的,把秋千三哄两哄又弄到了床上,自然有和事佬出面和稀泥。因此,到了第三天,赵守戟就得以自由来去了。海鸥只向秋千抱怨了一句,秋千脸上挂不住,立马恼了,说她和赵守戟夫妻们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小孩子管。海鸥当时就回了一句:不稀得管。有本事别再挨打啊。秋千气得顺手抄起赵守戟脱在家里的警靴,就摔了过去,差点儿落到海鸥头上。
  赵守戟果然不负妻望。他带回来的信息,更加坚定了秋千的意志。赵守戟说,事到如今,三个儿女都算是抚养成人了,你已经尽到了当妈的职责。咱不要求孩子们尽孝,最起码,他们也不该成为咱的累赘,是不是?就是说到董书记那里,老苏你也问心无愧了。贴心贴肝的一番话,说得秋千直点头。赵守戟又说,最近报纸上有个说法,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海鸥是个有出息的,又何必非走上大学这一条路不可?早点儿上班挣钱,甭说你能喘口松快气,就是海鸥自己,心里也自在。咱老俩口,也能清清静静过好日子。秋千想想海鸥那股尖酸刻薄劲儿,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守戟说,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很确切,下个月,工商、税务、商检、银行、海关等,都要面向社会招聘干部。就算海鸥大学毕了业,谁能保证就能有份好工作?秋千一想,可不是咋地。便说,老赵,这事儿我听你的。吓得赵守戟赶紧说,我可是替你着想。海鸥那儿,我可是啥也没说呵。
  鸡叫等不到天明,秋千决定先发制人。她跑到招生办,托了人,居然就把海鸥的档案抽了回来。其他考上大学的同学,都陆续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只有海鸥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海鸥挺纳闷儿,也搞不清个所以然。眼看新学期快开学了,海鸥怎么也坐不住了,去找班主任拿主意。班主任也纳闷儿呀,当即去了招生办。人家答复说,这个考生的档案找不着了。听到这个答复,海鸥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秋千在一旁察言观色,认为这一下,海鸥肯定死了心,心里还暗暗得意。她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儿,海鸥连死了的心都有。站在莲花池边,海鸥几次差点儿一头栽下去。秋千的轻松遂愿,是掩藏不住的。海鸥看在眼里,难免就往坏处想。秋千可不知道海鸥在想些什么。这丫头像着了魔似的,没几天功夫就显了形,走起路来,活像一具游魂在飘。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总看着不知有多远的远方。跟她说话,半天才惊醒般的“嗯”一声,实在是活见鬼,倒头鬼。
《秋千女人》第十一章(6)
  有一次,这具游魂居然飘到秋千跟前,梦呓似地问,妈,你为什么生我?这般无理的问题,一下子就把秋千给气糊涂了。人一糊涂,难免口不择言:咋地了?生你倒生出罪来啦?成天价吊丧着脸,好像谁都欠了你似的。早知道你这样没心没肝,还不如生下来就溺死算了。秋千说的分明是气话,海鸥却听得认真。听完了,还一副认真的语气,接着问道,当初为什么不溺死我算了?秋千被逼进了墙角,“哇”地一声,着火了一般,跳着高儿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想死还不容易?厨房里有刀,有绳子;后面有莲花池,再后面还有海,都没得盖子;医务室里还有安眠药!你就说吧,想咋着死法儿?
  话一说完,连秋千自己也吓住了。她几乎不肯相信,那么多恶毒的话,连珠炮似的,就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再看海鸥,脸色更加苍白了,身子摇摇欲坠。秋千紧瞪着海鸥,却不敢走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飘拂而过,消失在那间由厨房改建的小屋里。秋千紧跑过去,将耳朵贴在屋门上细听,里面毫无声息,仿佛根本没有海鸥这个人。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秋千觉得,自己的神经立马就要崩溃了。她终于伸手敲门,屋里仍然没有一丝声响。秋千忍不住推了推,里面早已被拴得死死的。秋千真的怕了,她开始不停地叫“海鸥、海鸥”,很快,那叫声就变成了类似乞求的哭喊。
  秋千的哭喊,终于把邻居和同事都引了过来。听了事情的原委,一面慨叹现今孩子的不省心、不懂事,一面也责怪秋千把话说得太狠了。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要理清个家长里短,而是海鸥的状况。一个工人转到窗户根下,找来工具把窗户撬开,从那儿钻了进去。里面,海鸥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也不看那工人一眼,却很清晰地说,告诉我妈,只管放心,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地活着,替爸爸活着。
  一个月后,海鸥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海关,并立马搬进了单位的集体宿舍。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三十二块五毛钱,海鸥用其中的十五元,为秋千开了个零存整取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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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小结生啦,是个儿子,七斤半重呢。话筒那头,传来鲁闽又是疲惫又是兴奋的声音。秋千来不及调整表情,一时间,竟然茫茫然愣怔在那里。小结,儿子,生啦,这些词语单个儿单个儿地蹦出来,然后才慢慢连缀成了一句话。秋千终于听明白了,哦,鲁闽当爸爸了,她,还有董亦剑,有孙子啦。听明白了以后,秋千的语气终于变得高亢起来,努力要配得上鲁闽的兴奋似的:好哇,喜事儿!关照小结,她立功啦,叫她好好养着。
  秋千这样说着,觉得自己说得很得体、很到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和义务。鲁闽有些失望。但他对于这类失望也已经习惯了,嘴里漫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话筒里立马传来“嘟嘟”的忙音。秋千多少有点气不忿儿,心说,好小子,光顾着说儿子了,对我这个妈,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啪”地一下,赌气一般,也扣下了话筒。
  话筒是扣下了,可是一整天,秋千的那颗心上上下下,始终没有放下,记挂着的,还是鲁闽有了儿子这件事儿。是的,秋千记挂的是这件事儿,而绝对不是哪个具体的人,比如那个刚刚立了功的王小结,或是正忙得焦头烂额的鲁闽。这件事儿,秋千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过,可它分明又跟她有关联,千丝万缕的关联,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
  上一次朱卫红在镇卫生院生产,整个“月子”都是赵小兰伺候的。秋千只不过在朱卫红临产之前,赶到卫生院,关照了一下,又托了接生大夫,把胞衣留下了,就把朱卫红感动得不轻。当然,朱卫红不同于王小结,鲁闽和赵小三更没有可比性。就因为如此,秋千无法率性而为,随意而做。更何况,那个王小结,那是个什么玩艺儿?这么长时间了,秋千眼不见心不烦的。一旦再见面,秋千可不敢保证,会不会针尖碰上麦芒,再掐起架来?
  下午,海鸥破天荒地提前回家了。虽说是周六,海鸥也从没这么早回来过。海鸥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一只纸箱。搬进屋了,秋千才知道,那是一箱鸡蛋。海鸥说,妈,你当奶奶啦,还不派分红鸡蛋?秋千说,哟,消息怪灵通哇。海鸥说,本来嘛。便不多言,钻进厨房里洗蛋煮蛋。鸡蛋煮熟了,又戴了皮手套,一只一只往上刷红色素水,喜气洋洋的煞是好看。海鸥用篮子盛了,左邻右舍发了个遍儿。
  秋千心里,多少有点嫌海鸥多事。但无论如何,添丁进口的总是件喜事儿。海鸥愿意忙活,就任她忙活去。不料海鸥忙活完了,又转到秋千眼前,不容置疑地说,妈,我哥那儿,你可得去。秋千说,干嘛我得去?海鸥说,儿媳妇生孩子,婆婆哪有不去的道理。就当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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