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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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 作者:徐大辉-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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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徐郑氏记忆犹新,说,“我记得真真亮亮,是秀云三岁的秋天他输了媳妇。”
  “后来,他又把她赢回来。”徐德富望眼情绪低落的四弟,活生生的例子教育他道,“德龙,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离这样赌耍人家越远越好。你收收心,别找什么秀云姑娘玩啦,他们大概去了俄罗斯老毛子那里。”
  俄罗斯?徐德龙不知道在哪里,村人都管俄国人叫老毛子,孩子们见过满脸毛的俄国人,他浅声问:“离獾子远不远,哥?”
  “远了去啦。”徐郑氏插嘴道。
  “过去他曾弄回一峰公骆驼,本来很挣钱的。”徐德富这话和夫人说的,下面的话还是有的放矢地教育弟弟说,“但是他不着窑行(不学好),到头来还是输给了人家,这次大概又出去弄公骆驼。”
  徐德龙似懂非懂,为啥不在村子里弄公骆驼?徐家的骆驼不是养在家里吗?
  方圆百里差不多家家养骆驼,但只养母骆驼,不能养公驼。徐德富不失时机地讲授养骆驼知识给四弟。
  “为啥养公驼?”徐德龙问。
  “公骆驼发疯……哦,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说啦,这些事你知道没用,打紧的是读书习字学算盘……德龙,你心里得有个谱,过两年,你到镇上咱家的药店去,跟程先生学抓药,慢慢学开方子,将来同泰和药店得你开。”徐德富说,“不少郎中还真是当学徒抓药时,一点点记下名医的方子,后成了医生,关键是在有心道儿(心眼儿)。”
  “我不去药店!”徐德龙一听便急了,说,“闻着药材味儿,我打嚔喷。”他可不理解长兄的苦心。
  徐德富望着徐德龙,欲言又止。应该也必对四弟说的话,现在说为时尚早,他还需要长大些,等懂得事理才对他讲。父亲临终嘱咐,德中要是指望不上,就培养德龙,将来让他经营徐家的药店,当坐堂先生。
  徐德龙在大哥那儿没弄懂的事,他要找人问明白。那天二嫂在骆驼棚子里,用木棍给骆驼挠痒痒。
  “二嫂,问你个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呀?说吧。”二嫂过日子很仔细,挠痒痒刮落下些骆驼毛,她一绺一绺地收集起来,积攒多了,用它纺线织东西。徐德龙脚上穿的袜子,就是二嫂用骆驼毛给他织的,既暖和又养脚。
  “咱家为啥不养公骆驼?”他问。
  “咦,你罕不见儿地(有意无意的)问这事?”二嫂惊讶,想想是不是顽皮的小叔又起什么道眼。吓唬他道,“我还得找个棍子来,你皮子紧啦。”
  “不是,二嫂。”徐德龙下意识地双手捂住屁股,那是最易遭侵害的部位,说,“大哥说大肚子他们家养公骆驼,别人家都不养公骆驼,公骆驼咋就发疯呢?”
  “我说德龙你不好好读书,问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二嫂责怪道,“你真出息!”
  “徐大肚子驮走秀云,大哥说八成去俄罗斯弄公骆驼。”
  “我听说了,大肚子把媳妇输给了夏小手。他无脸在村子呆下去,弄峰公骆驼到没人住的西大荒去养,等攒了钱,再和夏小手赌……他媳妇够可怜的,被赢来赢去的。”
  徐德龙似乎听明白了,问:“俄罗斯离咱村多远?”
  “咋地?你想去?”二嫂逗势(逗弄)他道,“贼拉的(极其的)远,在天边呢!为秀云姑娘担心了吧,德龙?”
  “我找秀云玩儿。”徐德龙说,他尚不会开大人的玩笑,认真说,“我一定去俄罗斯!”
  
  2
  
  傍晚的荒原,给血浸泡了似的红艳艳,初冬已没什么绿色植物,一切生命都寻找合适的地方蛰伏了,原野像是刚刚做了化疗的一个脱发头顶,光秃秃的。土路上,两匹马在慢步前行。
  “大哥,我们下山去哪儿?”白狼山远远被甩在后面,徐德成问。
  “天狗兄弟,我请你帮一个忙。”坐山好说。
  胡子大柜似乎没有请谁帮忙一说,豪横地叫或逼你干什么。徐德成因此大为不解道:“大哥?”
  “你帮我做一件事,”坐山好勒住马说,“我考虑再三,这件事也只有求你。”
  “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徐德成愿为大哥去死。”
  “死什么呀?我叫你替我去……”坐山好说出实情,一件谁都愿意去做的事,可胡子大柜只信任徐德成一个人,别人没此艳福,他要借种。
  “啊!大哥那你?”
  “我不行,”坐山好苦楚地道,“只好借你的种。”
  “你受过伤?”徐德成首先想到胡子杀杀砍砍的,难免哪个部位受伤,也许是男人那个部位被子弹击伤。
  “不,我没软硬梆子(男阳)。”坐山好道出惊人的秘密。
  “没有?你的……”徐德成惊愕,听说有石女,没听说有石男的。
  坐山好裤裆空荡荡多年了,什么都没有啦,割掉的,用镰刀割韭菜一样割去……他说:天狗兄弟,那时我家狠穷,我爹租大户人家的耕地种,九口人饥一顿,饱一顿……那时,宫里要是有人,通过介绍可以去宫里当太监。陈公公是我们村里人,和我家偏亲,他回老家扫墓时,我爹东拆西借,加上我老姐出嫁时过的彩礼,凑一百块大洋送给陈公公,他答应帮推荐,让我先净了身,等候着。
  “净身?”徐德成听此心一抖,顿觉自己的下身处凉飕飕的,阉割、去势,劁、骟都是净身的意思,占上这几个字其中一个,男人嘴巴没了毛,说话娘们腔。
  “净身就是割去裆里的东西。”坐山好以为徐德成没懂净身是什么意思,解释后说,“有点儿钱的人家,到京城请专干这一行的人净身……但是得需要很多的钱,我家出不起,只好用土办法自己净身。我爹对我说,小七,你可要明白,这事是你自己愿意的,将来你当不了爹你别埋怨我,想清楚啊。”
  坐山好和徐德成信马由缰,并驾而行。他继续讲道:“我八岁那年七月初三,爹领我到村外小河汊子洗了澡。回来便躺在铺层小灰的木门板上。那个叫劁猪李的人,正嚯嚯磨弯把镰,爹请他来为我掌刀。动刀前,爹再一次问我:‘小七,你现在不干还来得及,日后可别埋怨爹啊。’”
  徐德成没见过乡间土法净身,甚至都没听说过。獾子洞没人当太监,自然也就没此类奇闻发生。劁猪骟马他还是见过的,躺在门板上的那个叫小七的男孩,给他想象成一只踩在劁猪李脚下挣扎的猪崽,它用嚎叫来表达被剥夺男性的不满。然而,事情却不是这样。
  “我没动弹一下,死死地闭上眼睛。”坐山好说,他望眼西边天际说,“现在去王家窝堡时候还早,眼擦黑进屯。让马吃会儿草,前边甸子干碱草挺好。”
  他们坐在土道旁,徐德成问:“大哥,你没去成宫里?”
  劁猪李把镰刀磨得锋快,嗖地一下,根儿(彻底)了小七的东西,他在门板上躺了几天。爹筹足了去京城的盘缠,只等待陈公公的消息。半年后,宫里传出陈公公出事啦,具体啥事不知道,反正他死了。他进宫的事随之泡了汤,裆里没了玩艺,人不就废了嘛。他心一横,上山入绺吃上了走食。
  “那你和齐寡妇……”徐德成产生了疑问,既然没了那东西,做不成那事,还找女人干什么?
  “这个女人谁沾了她的边儿,都别想离开。可我……兄弟,我和她商量好啦,借你的种。”坐山好说时,表情十分幸福。
  “可是……”徐德成为难了,顾虑的是大哥的心爱之物,自己怎能去碰啊!
  “天狗兄弟啊,你别想得太多,我让你帮的忙……”坐山好讲出他特喜欢这个女人,偏偏她想要一个孩子,净了身的人怎样有后?出宫的太监也有结婚的,甚至还有子女,自然是借的种。那时候借种还不算是陋习,只要夫妇商量好同意,找一个有生育能力的男子,十分容易的事。他说,“她让我找一个人,我找你。”
  推辞不掉,是情面是友谊,还是大柜命令,间或还有本能和欲望,徐德成答应下来。
  “这件事只我们三人知道,死了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告别人。”坐山好叮嘱。
  “我明白。”
  “还有,我裆里空荡的事,绺子上我只告诉了你,千万别嘞嘞(说)出去。天狗兄弟,我掐算了一下,今夜月圆……加把劲,给大哥做出个带把儿的。”
  齐寡妇家点着一盏油灯,屋内昏暗,这种事本来也不需要光线,明亮是一种情趣,黑暗同样是一种情趣。
  齐寡妇挂了幔帐,平时一个寡妇生活,用不着遮掩什么。在关东乡间,寡妇家必备的是一根结实的顶门杠,夜晚板门闩上,加一道保险——使用上顶门杠。
  噗!徐德成迈进门槛,没等看见人,幔帐里的人吹灭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没开始前,黑暗中有了如下一段对话:
  “干啥来啦你?咋还不脱?”
  “我觉得对不起大哥。”
  “你种不出庄稼,打不出籽来,才真的对不住你们的大哥呢。”女人说。
  坐山好坐在一截墙头上,望着已吹灭了灯的窗户,悠长一声叹息,掏出旱烟袋,捻满一锅烟,红红的火亮照亮他苦涩表情的脸。
  按当地风俗,借种的男人是准许住下一夜的。这是特别的借种,徐德成半夜便走出来,等在屋外的坐山好站起身。
  “回窑堂(回家)。”坐山好说。
  “大哥不打我一棒子?”
  “天狗兄弟,打你一棒子的事就免啦。”
  借种的风俗是,她的丈夫蹲在外面的窗户台底下听声,一直到早晨那个男人完事走出屋子,当丈夫的往那男人的腰上擂一棒子,一切怨恨都结了,那男人还可以得半袋子高粱米算是酬劳。
  “免啦。”坐山好说,“咱也别管它什么老令儿不老令儿的,过几天要是她肚子里没什么动静,地你还得继续种。”
  两匹马驮他们回到白狼山,太阳也赶上他们,晨曦中的匪巢一派崭新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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