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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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神话-陈世旭-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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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这样的电话的,而夏天天没有。 
  “那你就回来吧。”他说,声音干巴巴的。 
  “回来?你说得容易,你以为太平洋只是道门槛吗?” 
  “买张机票不就……” 
  “不是买机票的事!”夏天天有些歇斯底里。 
  “那你说怎么办?” 
  “我只想找个人聊聊,这儿快把人憋死了。” 
  “那你该写信,这样打电话不合算的。” 
  “电话费是我付的。你要是不愿听就放下。” 
  “那你就聊吧。” 
  夏天天却挂上了。 
  夏天天的电话让方责对自己有了信心,具体说就是对他的饮冰室有了信心:你走你的阳 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做你的外国保姆,我做我的饮冰室主。 
  各人好自为之吧。 
   
  十五 
   
  香格里拉是本市新近开张的一家夜总会。豪华程度和服务水准据说都是全市最高的那一 个档次。 
  方肃从一开始就对这一类的所谓娱乐场所为反感,称它们是“城市的疥疮”。李木子为 此一直同他争论不休:你不是说你是当代登徒子的么,正经什么!喜欢女人不等于喜欢欢场 。方肃声明:那是,婊子要做的,牌坊也要立的。李木子撇嘴,除了踩女人脚,你懂什么。 方肃很不以为然,同是干一件事情,形式怎样绝对是两码事,形式有时候就是内容。 
  这回你是真该去看看的,香格里拉是一种很好的形式。真是很好的,情调很高雅的,超 一流的。至少你该去看一看,看看人家的经营形式。要说“饮冰”,在那里才是真正的“饮 冰”呢。单单是为了你的饮冰室,他也该去走一遭的,坐一坐有什么关系?坐一坐有什么关 系?坐一坐就沾上疥疮了? 
  方肃的饮冰室开张没几天就冷落下来。起初,文化界那些应命来捧场的清谈家个个都对 饮冰室大加赞赏,说是此间大有禅味、佛味、中国文人味,只没有铜臭味。但对一家每天都 要有资本投入的茶馆来说,格调可以清淡,生意却是清淡不得的,先前那众多好心人的奉劝 不久说兑现了。整天潮水般在这个市场中心广场上涌过来涌过去的红男绿女,要么上商场餐 厅,要么蹲地摊排档,哪里有几个有闲空闲心泡茶馆。真正要躲闹的,都去了大公园甚至城 郊一带僻静处所,岂肯到闹市中来任人乱撞。自然,街面上来往的人,也偶有几个会伸了头 进来,看一看新奇。一旦晓得了究竟,肯定下来的少得可怜。方肃原本给饮冰室规定的特色 之一是“雅静”二字,如今雅倒是有的,静却不然。左邻右舍招揽顾客的音响铺天盖地。在 所有那些疯狂的变态的歌星的压迫底下,饮冰室古琴听来就像临死的人鼻息。这样的地方, 人不安心则已,一旦安子心坐下来,就等于接受噪声的酷刑。希特勒就曾经用加倍放大的噪 声集体屠杀过犹太人。方肃如今就等于建了这样一间集中杀人的屠室。问题是希特勒对犹太 人使用了暴力强制,方肃却无法这样做。 
  预测时议过,饮冰室会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客源。首先是与博物馆联系密切的许多文化单 位的闲人——如今的文化单位尽是闲人;另外,主要依靠李木子介绍一些团体性的业务,比 如茶话会、座谈会之类。李木子倒真是卖了力气,但肯上饮冰室来开主类会议的,也大都是 穷单位的穷酸文人,是指望了李木子的面要求优惠的。方肃又视钱财如粪土,并不算计饮冰 室是不是会因此而关门。 
  李木子为方肃也的确是肯两肋插刀的,介绍了许多业务,却一分钱中介费、劳务费也没 有拿过。眼看着方肃连还贷的可能都成问题(更不消说按承包合同上交赢利),很为他着急。 方肃的母亲也常是拜托他劝劝方肃:“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李木子更 是觉得责任重大。无数次建议方肃改弦更张,出去看一看别人的餐饮业是怎样经营的,既是 经商哪有不考虑利润的? 
  “我不是经商,不要跟我谈经商。”方肃严正地说。 
  “可是你签了承包合同,贷了款,这些都是商业行为。”李木子觉得他可笑。 
  香格里拉开张之后,李木子觉得找到了一种能被方肃接受的样板,便再三怂恿他去看一 看。香格里拉的老板是一个原来在外贸部门工作的博士生,跑了几年外贸,利用工作之便, 赚了一笔钱,便同单位脱了钩,自己来做发财事业,自然是文化的口位仍在那里,用文化来 装潢门面,用文明来掏人口袋的素质是有的。 
  李木子左右说不动方肃,火了: 
  “你清高什么,其实你心里虚得很。真要是超凡脱俗,你就该去普济寺出家。” 
  “你怎么见得我就不会出家?” 
  “你出家?” 
  李木子一脸的鄙夷。看看方肃似笑非笑的脸,转而又想,方肃这家伙一天二十四个主意 ,虽是没有长性,或许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夏天天走了,他心里又 顺。这样想想,又转了笑脸,说: 
  “出了家心里未必就清静了。认真说起来,真和尚是无所畏惧的。万念都放下了,空空 的色相又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怕个鸟!” 
  方肃终是被李木子磨缠不过。 
  香格里拉液总会也在闹市里,但附近大都机关,一到晚上便静悄悄的。街对面是城市公 园,一片很茂密的林子濒临着一大片波光时明时暗的水面。选中这个地方开夜总会自然是有 眼光的,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可以想象的。 
  装满无疑花了血本。正面是一长排贴墙的石柱,柱身细长,柱脚垫起几层圆盘,柱头向 左右盘旋成两个涡纹,好像是喷上去的水柱碰到阻挡而形成的漩涡,又像是植物在压力下弯 卷成的藤蔓。轻快、柔和、精致,倾向于“女性美”。显然是对希腊建筑爱奥尼亚风格的模 仿。每一个柱顶上,都站着一尊姿态各异的裸女雕塑。再往上,便是巨大的“香格里拉”的 英文拼写。交相辉映的宝蓝和金黄的强光把这些裸女和英文字母格外地衬托出来。 
  方肃一路冷笑着。那些堂而皇之的柱子和雕塑顶多是用石膏、玻璃钢之类仿造的赝品, 是一种廉价的奢华。 
  他们在大门外看见了那位前博士生,的确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学者的样子。他正风度 翩翩地跟一个人说完什么,跨入李木子说的林肯牌轿车。“就是他!”李木子不胜艳羡。方 肃却在想,如今这世界,用温文尔雅来掩盖杀人越货动机的谦谦君子有的是。 
  李木子自然是前度刘郎,他一路很熟络地跟这个那个点着头,一直把方肃领到领班面前 。 
  是位女领班,年纪很轻,表情和举止却老练。李木子特地介绍说,某小姐是刚从深圳回 来的。方肃“哦、哦”地应着,眼睛在昏暗的掩护下很挑剔地看着地方。实在也无可挑剔: 装扮颇得体,口气甚至还显着几分纯情。到底是操练得有些成色了。 
  女领班领着他们穿过烟雾弥漫、被彩色光柱乱扫着的幽黑的大厅,在小矮桌和圈椅之间 绕来绕去,来到一间包房门前,同肃立在门边的黑暗中的一位小姐说了几句,那位小姐转身 在什么地方弄了一下,门无声地开了。女领班做了个手势,请他们进去,说声“愿你们快乐 ”便躬身退走了。 
  李木子让方肃进包房,自己却站在门外。对夜总会来说,时间还嫌早了些。舞池那儿光 柱盲目地扫着,音乐轻慢悠然,却没有响应。座椅上人尚稀疏。有一群乍看上去很抢眼的女 孩子很集中地围坐在相互靠近的几组圈椅上交头接耳,眼睛却闪闪烁烁地在黑暗中搜索顾盼 ,神情像是一群早已整装待命的士兵。李木子走到她前面前,伸出一只手指头,毫无顾忌地 在她们的脸前横着缓缓地划了个大圈,然后又身其中的两位指点说:你,还有你。两个女孩 子便袅袅婷婷地站起来,抹一抹头发,又牵一牵裙子,移出了那个圈子。 
  第一个女孩子进来的时候,方肃有些猝不及防。他原以为李木子只是带他来看一看的, 没想到这家伙动了真格的,要了包房,还要了小姐。刚才独自呆在包房里的时候,他有一种 似乎是陷进了什么圈套的感觉。四面的墙壁是半透明的毛玻璃,上面镶嵌着巨幅的女裸体绘 画画,很诱惑,很挑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方肃自然不肯承认自己会害怕主一大堆鲜艳 的女人体,但他还是感到了压迫。那位先前站在门外的小姐随了他进来,问他需要什么,他 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说等那位先生来了再说,然后他就独自在沙发上坐下,翻起茶几上的 一本小簿子来。那上面写着各项服务所需的费用,使用包房、点歌、食品、酒水,价目都很 惊人。给小姐的小费没有标在上面,按规矩,在一般底线往上是不封顶的。方肃又从鼻子里 冷冷地哼了两声,摔下那本小簿子,却忽然发现眼睛无处停留。一抬头,不是撞上峰峦突起 的乳房,就是撞上曲线深陷的臀部。这使他忽然有了一种蠢动的感觉。那感觉在夏天于出国 之后一直被压抑着,有些久违了似的,但现在却似乎有些难以遏止地想要爆发出来。这使他 莫名其妙地有了恼怒。 
  小姐的到来,事实上正好迎合了方肃的急待释放的渴望,但他却因了先前的莫名其妙的 恼怒取了同样莫名其妙抗拒态度。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要抗拒什么,为什么抗拒。 
  “先生贵性?” 
  先进门的那个女孩子在方肃身边坐下来。 
  “姓方。” 
  沉默了一下,方肃回答。他没有理由不回答,只是眼睛仍看着刚刚被李木子揿亮的电视 屏幕。 
  “哇!”那个女孩子惊叫了一声“我也姓方,那我可以叫你‘哥’了。” 
  然后她就真的极甜蜜地在方肃耳边唤了一声“哥!” 
  方肃的那一边脸上有了痒丝丝的女孩子的发丝的指动。他的蠢动的心终于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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