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神话-陈世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世纪神话-陈世旭- 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卜蘩却把头钻进被子,煞有介事地打起鼾来。她背对着方肃,身子像虾似的弓着,上身 离方肃远远的,只有屁股贴着方肃的大腿,使方肃感到一种威胁,随时担心着从夹缝中喷向 响声极大的令人作呕的气体来。 
  已经半上午了,两个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方肃用腿碰一碰卜蘩的屁股:“不吃了?” 
  “怎么不吃,我快饿死了。”卡蘩立刻现了真相。 
  “还不起?” 
  “你起。” 
  “为什么要我起?” 
  “去买早点。” 
  “我不饿。”方肃坐起来,点了一支烟。 
  卡蘩一露头骂道:“畜牲!”重又拥紧被子。 
  方肃把烟捻灭,起来,涮洗完了,穿好衣服,去上古董市场,常常到晚上才回来。 
  方肃现在清楚了,他对卜蘩的欲望,其实是由对她的轻贱发生的。事实一再证明:一切 感情都可以导致吸引,甚至导致婚姻。一切的感情包括:憎恶、冷漠、崇拜、友谊、畏惧, 甚至蔑视。 
  跟一个自己轻贱的人结婚,是因为轻贱自己,但他又不肯轻易承认这一点。为了逃避空 虚,他只能以酒和性来增强自己存在的证明与永桓性。 
  方肃这次结婚,完全是一意孤行。他老子给他留了一间房安身,却坚决不肯让他们同自 己共伙食。先前,连厨房锅灶也不准用。经不住老太婆好说歹说才答应借用一些时,前提是 让他们赶紧到别处找房子,找到了就立刻走人。 
  方肃和卜蘩却极少用厨房。偶尔去,也只是烧开水泡方便面。方肃在外面东一顿西一餐 地混,卜蘩只有回娘家蹭饭。 
  卜诗人的日子却已经从高峰跌进了低谷。先前当渔老板的大女婿因为赌博把家产输了个 精光,连一只小舢板也没有剩下。大女儿也就很自然地同“卖鱼的”离了婚,重新去做她的 妈咪。再次下海,很是勉强。天下美女如云,此间早已不知几度潮汐,她却青春不再,想找 个略好些的立知之处,比当年艰难了许多。狠狠心投下血本,找了一家像样些的美容厅做脸 。老板是熟人,跟她说话随便,说:女人的美按年龄分三个阶段:自然美、装饰美、雕塑美 。这才几天不见你,你怎么怕是就要过装饰美的阶段了。她听,火了,从椅子上翻起身,回 来,对着镜子,自己动手,像泥水匠糊墙面一样用化妆品遮掩脸上的纹路。初抹过,倒是光 鲜,一张脸像刚下生的蛋,但却眼不能眨,嘴不能动,一眨眼,一咧嘴,便有细碎粉末簌簌 落下。她不由噙满了眼泪,切齿怨恨:女人的老就像肾亏男人的早泄。 
  但她也只有坚持下去,毕竟这边的机会多。 
  卜诗人的股市投资再没有了来源。已经投下的,因为政府对投市的打压,一落千丈,好 歹捡回了几文小钱。算一算,连同前大女婿给他的,和他自己后来发狠时挤出的香烟钱都大 部分没有收回。 
  回到家里,一片凄凉。想想过去不久的好日子,就像把普希金的《渔父和小金鱼》表演 了一遍。眼前剩下的又是一堆破旧,和一个恶毒的整天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一度闪过的辉煌 连一点影子也没有留下。此生休矣!却又不甘。有时天天地看定了老妻,忽有一股邪火蹿起 ,猛扑过去,以图重振雄风。老妻却不买帐,一脚将其踹开,几步冲到阳台,对下面的院子 大喊:“大家来看老流氓!” 
  卜蘩这种日子回来,自然是看不到好脸色。她也不看,只一往无前地去厨房,有剩的吃 剩的,没有剩的就自己动手,自己做,自己吃,吃完了,一句话也不说,抹抹嘴走人。回来 ,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烦了,就打电话。打的是当地一家信息台开通的情感热线:“怎样 找回你心爱的男人”、“如何用最有冲击力的方法吸引男性”、“女人为什么要偷情”之类 。不觉竟冲动起来,遏止不住,连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把电话拨到了杨总的手机上。有些日 子没有见到杨总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她最开心、最动情、最疯狂的时光,还是在杨总那 里得到的。 
   
  二十九 
   
  浮在碗里的蜡烛头快要燃尽了。方肃斜靠在沙发上一直盯住了那一点摇曳的亮光,看着 它渐渐微弱。 
  对面的“华哥”把手伸到黑暗里做了个动作,立刻有一个小姐悄无声息地从黑暗深处走 到亮光里来,弯下腰。 
  “华哥”用手指了指小几上的那只碗。小姐转身去吧台,很快换了一只碗来。 
  小几周围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方肃刚才眯着的眼睛不由一跳,身子也跟着轻轻一动。 
  “来,再喝点。” 
  对面的“华哥”把面前的高脚杯托起来,朝方肃和李木子晃了晃。 
  李木子赶紧把自己的杯子托起,看着方肃:“来。” 
  方肃没有动。李木子向他凑过去,用杯子撞了撞方肃的那只杯子。 
  方肃仍不动。 
  “华哥”说:“方老师心情不好,让他歇着吧。” 
  方肃却出了口长气,从沙发上欠起身子,把杯子端起,向亮光那一面的昏暗中的“华哥 ”点点头,一饮而尽。 
  “华哥”放下手上的杯子,两只手掌一拍,说:“谢谢方老师。” 
  也不知谢他什么。 
  他是今天晚上才终于见识这“华哥”的。 
  “这是华哥。”李木子向方肃介绍,方肃这才把“华哥”同一个房地产商联系起来。这 之前,李木子好几次向方肃提到他。方肃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在李木子自称的关系网里,这 样的老板他随口能说出一打来。这是李木子生活的一种骄傲。而方肃恰恰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李木子像许多他的同行以及其他的文化人一样以巴结、甚至仅仅只是认识这一类暴发户而 自鸣得意,却永远不能明白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一个极可笑的脚色,最大的成就不过是用对 方餐桌上的残羹剩汁满足了自己的虚荣,而用自己职业的社会价值提高了对方的优越感,使 自己和自己的职业地位变得一钱不值。 
  那次从广东回来之后,凡是李木子邀他参加饭局,他都要问一问是哪个做东,是朋友聚 会,可以;吃老板的饭,没功夫。他已经不指望像当年那样坐到哪里都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 了,但他也没有必要去陪坐。他不拉赞助,也不求什么人做广告,完全没有必要陪着笑脸, 看一个什么老总仅仅因为买单,就有钱王八大三辈地坐在主座,要么人模狗样地忧虑现状、 叹息体制;要么高声大气地讲女人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那次在广东喝洋酒,方肃就觉得受了侮辱。回来,他咬牙切齿地对李木子说: 
  “下次你再让我跟这样的王八蛋吃饭,你就是王八蛋!” 
  “你要活得这么明白,累不死你。” 
  李木子心想,清高什么!不找这些人,你到哪里买醉?你不过要我换个名目罢了。又要做 婊子,又要立牌坊。但话经过嘴里出来,又成了对方肃的体贴。他是在骨子里摆脱不了对方 肃的敬畏: 
  “我真不晓得你守什么节,为哪个守节!” 
  “操!” 
  方肃恨恨的,却“操”得不明不白。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最该“操”的是他自己。 要是三天不挨酒桌,他根本就打煞不过。不光是奈不何口腹,最主要是受不得冷清。他害怕 孤烛。孤烛比死亡更可怕。如果森林里只有单独一只猩猩,那也就等于没有猩猩。而如今要 热闹,就只有同王八蛋混作一团。 
  今天晚上,就是他主动给李木子打的电话。晚饭他是同李木子一起吃的。吃饭的时侯李 木子问他,“那个‘华哥’你到底见不见,人家是真心真意附庸风雅的,老提你,我都不好 说话了。”方肃说:“你不好说话关我屁事,我又没有允诺他什么。”李木子怏怏地说:“ 你这个人!” 
  方肃在外面浪走了一天,很想睡觉。回来,一屋子黑黑的。父亲住院已经有些日子了, 一直是母亲在医院里陪着。他跟母亲说过愿意陪护,但父亲坚决不肯:“不要让我见到那个 孽畜。”父亲焦干的角落上夹着白沫的嘴唇很困难地哆嗦着,本来失神地噔着天花板的眼睛 刹时放出凶狠的光来。 
  方肃在黑暗中站住了。从他同卜蘩住的房间里传出很放肆的笑声。卜蘩在里面跟人通电 话,因为知道屋里没有别人,卜蘩的声音全没有顾忌。方肃静静地听了一会。通话的双方是 在一起回顾显然刚过去不久的一场痛快淋漓的性交。卜蘩很幸福很甜蜜地咂着嘴,奇怪对方 的东西怎么也会跟生意一样壮大了,才多久不见啊,雄伟了那么多,跟香格里拉的罗马柱一 样。一片叽叽嘎嘎的尖笑之后是一声惊叫: 
  “伟哥?什么伟哥?治心脏病的药呀?怎么治到那儿去了?这么厉害……” 
  方肃没有听完,重又退回门外,尽量不弄出响动。下楼,到公用电话亭,给李木子打了 电话。 
  “你这个人,有病。” 
  李木子的手机信号不好,声音时断时续,忽明忽暗,夹杂着乱糟糟的音乐声。忽然接到 方肃的电话,他有些莫名其妙,继而就快活了: 
  “这才对头么。想去哪里坐?” 
  “随便。” 
  “……那去蓝岛吧。” 
  “什么‘蓝岛’?” 
  “就是香蕉吧旁边的那家音乐酒吧。” 
  “随便。” 
  “要不要接你?” 
  “不要。” 
  “那好,我们在蓝岛等你。” 
  方肃到的时侯,李木子和那个华哥已经坐了一阵子了。刚才他们显然就在附近不远的什 么歌厅里。 
  这条街在这座城市被私下叫作“红灯区”。整条街光线幽暗而暖味,浓密的树荫后面, 是一家挨一家的酒吧、茶座、歌厅、美发屋、按摩房。这个地段接近城市边缘,大多是些临 时性的简易建筑。经营娱乐业的老板在租用时大都不作长期打算,只是看中了这里的僻静。 也有讲究的,这家蓝岛和它隔壁的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