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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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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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清)李渔 著 
 




卷一 谭楚玉戏里传情 刘藐姑曲终死节
卷二 老星家戏改八字 穷皂隶陡发万金
卷三 乞儿行好事 皇帝做媒人
卷四 清官不受扒灰谤 义士难伸窃妇冤
卷五 美女同遭花烛冤 村郎偏享温柔福
卷六 遭风遇盗致奇赢 让本还财成巨富
卷七 妒妻守有夫之寡 懦夫还不死之魂
卷八 妻妾败纲常 梅香完节操
卷九 寡妇设计赘新郎 众美齐心夺才子
卷十 吃新醋正室蒙冤 续旧欢家堂和事
卷十一 重义奔丧奴仆好 贪财殒命子孙愚
卷十二 贞女守贞来异谤 朋侪相谑致奇冤




 
     
卷一 谭楚玉戏里传情 刘藐姑曲终死节



 诗云:从来尤物最移人,况有清歌妙舞身;一曲霓裳千泪落,曾无半滴 
起娇颦。
  又词云:
  好妓好歌喉,擅尽风流。惯将欢笑起人愁。尽说含情单为我,魂魄齐勾。舍命作缠头,不死不休。琼瑶琼 
玖竟相投。桃李全然无报答,尚羡娇羞。
  这首诗与这首词,用说世间做戏的妇人寻常妓女另是一种娉婷,别是一般妩媚,使人见了最易消魂,老实 
的也要风流起来,悭吝的也会撒漫起来。
  这是甚么原故?只因他学戏的时节,把那些莺啼燕语之声、柳舞花翻之态操演熟了,所以走到人面前,不 
消作意,自有一种云行水流的光景。不但与良家女子立在一处,有轻清重浊之分;就与娼家姊妹分坐两旁,也 
有矫强自然之别。
  况且戏场上那一条毡单,又是件最作怪的东西,极会难为丑妇,帮衬佳人。丑陋的走上去,使他愈加丑陋 
起来;标致的走上去,使他分外标致起来。
  常有五六分姿色的妇人,在台下看了,也不过如此;及至走上台去,做起戏来,竟像西子重生,太真复出 
,就是十分姿色的女子,也不比他不上。这种道理,一来是做戏的人,命里该吃这碗饭,有个二郎神呵护他, 
所以如此;二来也是平日驯养之功,不是勉强做作得出的。
  是便是了,天下最贱的人,是娼、优、隶、卒四种,做女旦的,为娼不足,又且为优,是以一身兼二贱了 
。为甚么还把他帮起小说来?只因第一种下贱之人,做出第一件可敬之事,犹如粪土里面长出灵芝来,奇到极 
处,所以要表扬他。别回小说,都要在本事之前另说一桩小事,做个引子;独有这回不同,不须为主邀宾,只 
消借母形子,就从粪之土中,说到灵芝上去,也觉得文法一新。
  却说浙江衢州府西安县,有个不大不小的乡村,地名叫做杨村坞。这块土上人家,不论男子妇人,都以做 
戏为业。梨园子弟所在都有,不定出在这处,独有女旦脚色,是这一方的土产。
  他那些体态声音,分外来得道地,一来是风水所致,二来是骨气使然。只因他父母原是做戏的人,当初交 
媾之际,少不得把戏台上的声音、毡单上的态度做作出来,然后下种,那些父精母血已先是戏料了;及至带在 
肚里,又终日做戏,古人原有胎教之说,他那些莺啼燕语之声,柳舞花翻之态,从胞胎里面就教习起了;及至 
生将下来,所见所闻,除了做戏之外,并无别事。习久成性,自然不差,岂是半路出家的妇人所能仿佛其万一 
?所以他一这块地方,代代出几个驰名的女旦。别处的女旦,就出在娼妓里面,日间做戏,夜间接客,不过借 
做戏为由,好招揽嫖客;独有这一方的女旦不同,他有“三许三不许”。
  那三许三不许?许看不许吃;许名不实;许谋不许得。
  他做戏的时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做戏的时节,也一般与人顽耍,一般与人调情; 
独有香喷喷的那钟美酒,只使人垂涎咽唾,再没得把沾唇。这叫做许看不许吃。
  遇着那些公子王孙,富商大贾,或以钱财相结,或以势力相加,定要与他相处的,他也未尝拒绝;只是口 
便许了,心却不许,或是推说身子有病,卒急不好同房;或是假说丈夫不容,还要缓图机会,挨得一日是一日 
,再不使人容易得手。这叫做许名不许实。
  就是与人相处过了,枕席之间十分缱绻,你便认做真情,他却像也是做戏,只当在戏台上面与正生做出风 
流戏文,做的时节十分认真,一下子台就不作准。常有痴心子弟要出重价替他赎身,他口便许你从良,使你终 
日图谋,不惜纳交之费,图到后来究竟是一场春梦,不舍得把身子从人。这叫做许谋不许得。
  他为甚么原故定要这等作难?要晓得此辈的心肠,不是替丈夫守节,全是替丈夫挣钱,不肯替丈夫挣小钱 
,要替丈夫挣大钱的意思。
  但凡男子相与妇人,那种真情实意,不在粘皮靠肉之后,却在眉来眼去之时,就像极馋的客人上了酒席, 
众人不曾下箸时节,自己闻见了香味,竟像那些馔肴都是不吃过的一般,不住要垂涎咽唾;及至口之后,狼餐 
虎嚼吃了一顿,再有珍馐上来,就不觉其可想,反觉其可厌了。
  男子见妇人,就如馋人遇酒食,只可使他闻得,不可容他下箸,一下了箸,就不觉兴致索然,再要他垂涎 
咽唾,就不能够了。所以也这一方的女旦,知道这种道理,再不肯轻易接人,把这三句秘诀,做了传家之宝, 
母传之于女,姑传之于媳。不知传了几十世,忽然传出个不肖的女儿来,偏与这秘诀相左,也许看,也许吃, 
也许名,也许实,也许谋,也许得,总来是无所不许。
  古语道得好:“有治人,无治法。”他圆通了一世,一般也替丈夫同心协力,挣了一注大钱,还落得人人 
说他脱套。
  这个女旦姓刘,名绛仙,是嘉靖末年的人。生得如花似玉,喉音既好,身段亦佳,资性又来得聪慧。别的 
女旦只做得一种脚色,独是他有兼人之才,忽而做旦,忽而做生,随那做戏的人家要他装男就装男,要他扮女 
就扮女。
  更有一种不羁之才,到那正戏做完之后,忽然填起花面来,不是做净,就是做丑,那些插科打诨的话,都 
是簇新造出来的,句句钻心,言言入骨,使人看了分外销魂,没有一个男人不想与他相处。
  他的性子原是极圆通的,不必定要潘安之貌,子建之才,随你一字不识、极丑陋的人,只要出得大钱,他 
就与你相处。
  只因美恶兼收,遂致贤愚人赏,不上三十岁,挣起一分绝大的家私,封赠丈夫做了个有名的员外。
  他的家事虽然大了,也还不离本业,家中田地倒托入照管,自己随了丈夫,依旧在外面做戏,指望传个后 
代出来,把担子交卸与他,自己好回去养老。
  谁想物极必反,传了一世,又传出一个不肖的女儿来,不但把祖宗的成宪视若弁髦,又且将慈母的芳规作 
为故纸,竟在假戏文里面做出真戏文来,使千年万载的人看个不了。
  这个女儿,小名叫做藐姑,容貌生得如花似玉,可称绝世佳人,说不尽他一身的娇媚,有古语四句,竟是 
他的定评: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红。加之一寸则太长,损之一寸则太短。
  至于遏云之曲,绕梁之音,一发是他长技,不消说得的了。
  他在场上搬演的时节,不但使千人叫绝,万人赞奇,还要把一座无恙的乾坤忽然变做风魔世界,使满场的 
人个个把持不定,都要死要活起来。
  为甚么原故?只因看到那销魂之处,忽而目定口呆,竟像把活人看死了;忽而手舞足蹈,又像把死人看活 
了。所以人都赞叹他道:“何物女子,竟操生杀之权?”他那班次里面有这等一个女旦,也就勾出名了。谁想 
天不生无对之物,恰好又有一个正生,也是从来没有脚色,与藐姑配合起来,真可谓天生一对,地生一双。
  那个正生又有一桩奇处,当初不由生脚起手,是从净丑里面提拔出来的。要说这段姻缘,须从根脚上叙起 

  藐姑十二三岁的时节,还不曾会做成本的戏文,时常跟母亲,做几出零星杂剧。
  彼时有个少年,姓谭,名楚玉,是湖广襄阳府人,原系旧家子弟,只因自幼丧母,随了父母亲在外面游学 
。后来父亲又死于异乡,自己只身无靠,流落在三吴、两浙之间,年纪才十七岁。一见藐姑,就知道是个尤物 
,要相识他于未曾破体之先。
  乃以看戏为名,终日在戏房里面走进走出,指望以眉眼传情,挑逗他思春之念,先弄个破题上手,然后把 
承题、开讲的工夫逐渐儿做去。
  谁想他父母拘管得紧,除了学戏之外,不许他见一个闲人,说一句闲话。谭楚玉窥伺了半年,只是无门可 
入。
  一日,闻得他班次里面样样脚色都有了,只少一个大净,还要寻个伶俐少年,与藐姑一同学戏。谭楚玉正 
在无聊之际,得了这个机会,怎肯不图?就去见绛仙夫妇,把情愿入班的话说了一遍。绛仙夫妇大喜,即日就 
留他拜了先生,与藐姑同堂演习。
  谭楚玉是个聪明的人,学起戏来自然触类旁通,闻一知十,不消说得的了。藐姑此时年纪虽然幼小,知识 
还强似大人,谭楚玉未曾入班,藐姑就相中他的容貌,见他看戏看得殷勤,知道醉翁之意决不在酒,如今又见 
他投入班来,但知香艳之可亲,不觉娼优之为贱,欲借同堂以纳款,虽为花面而不辞,分明是个情种无疑了, 
就要把一点灵犀托付与他。
  怎奈那教戏的先生比父亲更加严厉,念脚本的时节不许他交头接耳,串科分的时节唯恐他靠体沾身。谭楚 
玉竟做了梁山伯,刘藐姑竟做了祝英台,虽然同窗共学,不曾说得一句衷情,只好相约到来生变做一对蝴蝶, 
同飞共宿而已。
  谭楚玉过了几时,忽然懊悔起来道:“有心学戏,除非学个正生,还存一线斯文之体。即使前世无缘,不 
能够与他同床共枕,也在戏台上面,借题说法,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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