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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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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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个时辰,就是长福长寿的了。”媳妇听见,慌忙把脚牮住,狠命一熬。谁想孩子的头已出了产门,被产母 
闭断生气,死在腹中。及至熬到长福长寿的时辰,生将下来,他又到别人家托生去了,依旧合着养不大的关煞 
。这等看来,人的八字果然是天老子御笔亲除,断断改不得的了。
  如今却又有个改得的,起先被八字限住,真是再穷穷不去;后来把八字改了,不觉一发发将来。这叫做理 
之所无、事之所有的奇话,说来新一新看官的耳目。
  成化年间,福建汀州府理刑厅,有个皂隶,姓蒋名成,原是旧家子弟。乃祖在日,田连阡陌,家满仓箱, 
居然是个大富长者。到父亲手里,虽然比前消乏,也还是瘦瘦骆驼。及至父死,蒋成才得三岁。两兄好嫖好赌 
,不上十年,家资荡荆等蒋成长大,已无锥之地了。
  一日蒋成对二兄道:“偌大家私都送在你们手里,我不曾吃父亲一碗饭,穿母亲一件衣。如今费去了追不 
转了,还有甚么卖不的东西,也该把件与我,做父母的手泽。”二兄道:“你若怕折便宜,为甚么不早些出世 
?被我们风花雪月去了,却来在死人臀眼里挖屁。如今房产已尽,只有刑厅一个皂隶顶首,一向租与人当的, 
将来拨与你,凭你自当也得,租与人当也得。”蒋成思量道:“我闻得衙门里钱来得泼绰,不如自己去当,若 
挣得来,也好娶房家小,买间住房,省得在兄嫂喉咙下取气。又闻得人说:衙门里面好修行。若遇着好行方便 
处,今几声不开口的阿弥,舍几文出手的布施,半积阴功半养身,何等不妙?”竟往衙门讨出顶首,办酒请了 
皂头,拣个好日,立在班逢底下伺侯。
  刑厅坐堂审事,头一根签就抽着蒋成行杖。蒋成是个慈心的人,那里下得这双毒手?勉强拿了竹板,忍着 
肚肠打下去,就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犯人叫”阿哟”,他自己也叫起”阿哟”来,打到五板,眼泪直流,心 
上还说太重了,恐伤阴德。
  谁知刑厅大怒,说他预先得了杖钱,打这样学堂板子,丢下签来,犯人只打得五板,他倒了十下倒棒。自 
此以后,轮着他行杖,虽不敢太轻,也不敢太重,只打肉,不打筋,只打臀尖,不打膝窟,人都叫他做恤刑皂 
隶。
  过了几时,又该轮着他听差。别人都往房科买票,蒋成一来乏本,二来安分,只是听其自然。谁想不费本 
钱的差,不但无利,又且有害;不但赔钱,又且赔棒。当了一年差,低钱不曾留得半个,屈棒倒打了上千。
  要仍旧租与人当,人见他尝着苦味,不识甜头,反要拿捏他起来。不是要减租钱,就是要帖使费,没奈何 
,只得自己苦挨。那同行里面,也有笑他的,也有劝他的。
  笑他的道:“不提撑船手,休来弄竹篙。衙门里钱这等好趁?要进衙门,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 
;还要烧一分告天纸,把天理告辞;然后吃得这碗饭。你动不动要行方便,这’方便’二字是毛坑的别名,别 
人泻干净,自家受腌臢。你若有做毛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便;不然,这两个字,请收拾起。”蒋成听了,只 
不回言。那劝他的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我也拚些赀本,买张票子出走走,自然有些兴头;终日捏着空 
拳等差,有甚么好差到你?”蒋成道:“我了知道,只是去钱买的差使,既休偿本,又要求利,拿住犯人,自 
然狠命的需了。若是诈得出的还好,万一诈不出的,或者逼出人命,或者告到上司,明中问了军徒,暗中损了 
阴德,岂不懊悔?”
  劝者道:“你一发迂了。衙门里人将本求利,若要十倍、二十倍,方才弄出事来。你若肯平心只讨一两倍 
,就是关送半卖的生意了,犯人还尸祝你不了,有甚么意外的事出来?”蒋成道:“也说得是。只是刑厅比不 
是府县衙门,没有贱票,动不动是不十两半斤,我如今口食难度,那有这项本钱?”劝者又道:“何不约几个 
朋友,做个小会,有一半付一房科,他也就肯发票,其余待差钱到手,找帐未迟。”蒋成听了这些话,如醉初 
醒,如梦初觉,次日就办酒请会,会钱到手,就去打听买票。
  闻得按院批下一起着水人命,被犯是林监生。汀州富户,数他第一,平日又是个撒漫使钱的主儿,故此谋 
票者极多。
  蒋成道:“先下手为强。”即去请了承行,先交十两,写了一半欠票。次日签押出来,领了拘牌,寻了副 
手同去。
  不料林临生预知事发,他有个相知在浙江做官,先往浙江求书去了。本人不在,是他父亲出来相见。父亲 
须鬓皓然,是吃过乡饮的耆老,儿子虽然慷慨,自己甚是悭吝,封了二两折数,要求蒋成加官。
  蒋成见他是个德行长者,不好变脸需索;况且票上无名,又不好带他见官。只得延挨几日,等他慷慨的儿 
子回来,这主肥钱仍在,不怕谁人抢了去。
  那里晓得刑厅是个有欲的人,一向晓得林临生巨富,见了这张状子,拿来当做一所田庄,怎肯忽略过去? 
次日坐堂,就问:“林监生可曾拿到?”蒋成回言:“未奉之先,往浙江去了,求老爷宽限,回日带审。”刑 
厅大怒,说他得钱卖放,选头号竹板,打了四十,仍限三日一比。蒋成到神前许愿:不敢再想肥钱,只求早卸 
干系。
  怎奈林临生只是不到,比到第三次,蒋成臀肉腐烂,经不得再打,只得磕头哀告道:“小的命运不好,省 
力的事差到小的就费力了。求老爷差个命好的去拿,或者林监生就到也不可知。”刑厅当堂就改了值日皂隶。 
起先蒋成的话,一来是怨恨之辞,二来是脱肩之计,不想倒做了金口玉言,果然头日改差,第二日林监生就到 
,承票的不费一厘本钱,不受一些惊吓,趁了大块银子,数日之间,完的宪件。
  蒋成去了重本,摸得二两八折低银,不勾买棒疮膏药,还欠下一身债负,自后再不敢买票。
  钻刺也吃亏,守分也吃亏,要钱也没有,不要钱也没有,在衙门立了二十余年,看见多少人白手成家,自 
已只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衙门内外就起他一个混名,叫做”蒋悔气”。
  吏书门子清晨撞着他,定要叫几声大吉利市。久而久之,连官府也知道他这个混名。
  起先的刑厅,不过初一十五不许他上堂,平常日子也还随班值役。末后换了一个青年进士,是扬州人,极 
喜穿着,凡是各役中衣帽齐整、模样干净的就看顾他,见了那褴褛龌龊的,不是骂,就是打。古语有云:楚王 
好细腰,宫中皆饿死。
  只因刑厅所好在此,一时衙门大小,都穿绸着绢起来,头上簪了茉莉花,袖中烧了安息香,到官面前乞怜 
邀宠。
  蒋成手内无钱,要请客也请客不来。新官到任两月,不曾差他一次。有时见了,也不叫名字,只唤他“教 
化奴才。”蒋成弄得局天抢地,好不可怜。
  忽一日刑厅发了二梆,各役都来伺侯,见官不曾出堂,大家席地坐了讲闲话。蒋成自知不合时宜,独自一 
人坐在周围屏背后。众人中有一个道:“如今新到个算命的,叫做华阳山人,算得极准,说一句验一句。”又 
一个道:“果然,我前日去算,他说我驿马星明日进宫,第二日果然差往省城送礼。”又一个道:“他前日说 
我恩星次日到命,果然第二日赏了一张好牌。”
  众人道:“这等我们明日都去试一试。”那算过的道:“他前挨挤不开,要等半日,才轮得着。”蒋成听 
见,思量道:“这等是个活神仙了。我蒋成偃蹇半世,将来不知可有个脱运的日子?本待也去算算,只是跟官 
的人,那有半日工夫去等?”
  踌躇未了,刑厅三梆出堂。只见养济院有个孤老喊状,说妻子被同伴打坏,命在须臾,求老爷急救。
  刑厅初意原是不肯准的,只因看见蒋成立在阶下,便笑起来道:“唤那教化奴才上来。我一向不曾差你, 
谁知你这个教化差人,又有一对教化的原被告,也是千载奇逢,就差你去拿。”
  标一根签丢下来,蒋成拾了,竟往养济院去。从一个命馆门前经过,招牌上写一行字道:华阳山人谈命, 
一字不着,不受命金。蒋成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活神仙了。”掀帘一看,一个算命的也没有。心上思忖道: 
“难得他今日清闲,不如偷空进去算算,省得明日来遇着朋友,算得不好,被他齿笑。”走进去,把年月日时 
说了一遍。
  山人展开命纸,填了八字五星,仔细一看,忽然哼了一声,将命纸丢下地去,道:“这样命算他怎的?” 
蒋成道:“好不好也要算算,难道不好的命就是没有命钱的么?”山人道:“凡人命不好看运,运不好看星。 
你这命局已是极不好的了,从一岁看起,看到一百岁,要一日好运,一点好星也没有。你休怪我说,这样八字 
,莫说求名求利,就去募缘抄化,人见了你也要关门闭户的。”蒋成被这几句话主伤了心,不觉掉下泪来道: 
“先生,你说的话虽然太直,却也一字不差。我自从出娘肚皮,苦到如今,不曾舒眉一日,终日痴心妄想,要 
等个苦尽甘来。据老先生这等说,我后面没有好处了。这样日子过他怎的?不如早些死了的干净!”起先还是 
含泪,说到此处,不觉痛哭起来。
  山人劝他住又不住,教他去又不去,被他弄得没奈何,只得生个法子哄他出门。对他道:“你若要过好日 
子,只除非把八字改一改,就有好处了。”蒋成道:“先生又来取笑,字是生成的,怎么改得?”山人道:“ 
不妨,我会改。”重新取一张命纸,将蒋成原八字只颠倒一颠倒,另排上五星运限,后面批上几句好话,折做 
几折,塞在蒋成袖中道:“以后人问你八字,只照这命纸上讲,还你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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