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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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1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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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王岚知道那两位的收入,她只有瞠目结舌的分,老的那个每月一千,留学生更可怕,每月两千。所以她发誓要换个工作,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的住处却有了变化,虽然还是老平房,却从苹果园搬到了北新桥。她在广告公司的一个同事,准确地说是那个公司的一位清洁女工,有一次问她能不能帮她那个混账儿子补习一下,马上就要升高中了,成绩差得没脸说——但她又说我可没多少钱,你就当做做好事,帮帮我吧?!王岚答应了,笑着说,我不要你的钱。于是她见到了那个“混账”儿子,他15岁了吧,奇高,鼻子下已经稀稀拉拉冒出了胡须,但却懵懵懂懂的,有一双臭脚和一个榆木脑袋。每次去他母亲就会骂,还不先把你的脚洗了,看这一屋子的味!女工每天晚上都为她和儿子准备了一只酱鸡腿,有时候是酱肘子。王岚其实并不想让她破费,她是真想帮帮她,还有那个“混账”儿子。那怎么行,老师嘛——她这个老师竟然还行,硬是抢在会考前让榆木脑袋开了壳,虽然只是进了一家职高,但女工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北新桥的房子其实是女工家老姨的,为了感激她,她特意上门去说服老姨把那间堆杂物的小耳房腾出来,房租一个月一百,按月付,知道的当然说王岚遇到好人了,因为那个地段再便宜也不可能这个价钱,那几乎跟白住一样。这或许也可以叫好心有好报吧。
  她终于看到了小耳房,也明白了耳房的来由,但她还是欢喜不尽,杂物腾出后就在泥墙上糊了一层报纸,又在报纸上再糊上一层白纸,地面是硬土,所以她又找人来铺了一层水泥。小耳房其实终年见不到阳光,都被前面的正屋挡死了,但王岚还是去为它配了两幅绿色的窗帘,关上门后屋里绿阴阴的,即使最热的夏天也透着阴凉。
  她的到来,让院子里也跟着热闹了一阵,她前面的正屋里住着一户在医院里打工的安徽人家,也是老姨家的房客,另外一屋则是老姨的叔伯兄弟,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家里只有两位老人。老太太对她尤其好,她吸纸烟,手里总是叼着一支没嘴的纸烟,遇到什么好笑的事,会像小姑娘一样捂着嘴笑,正经的时候她喜欢说“是这么回事儿”。两位老人都来帮她糊过报纸,逢年过节会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冬天时他们还把家里淘汰了的一只铁炉子借给她,又让煤厂送煤时也替她送来一百块蜂窝煤。
  院子里有棵枣树,她刚来时正是枣子成熟的时候,常有邻院的孩子进来碰运气。等叶子落尽,疏朗的枝节竟像水墨画里的一样有力,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嘎嘎的断裂声,如果是月夜,枝条上会像挂满了冰凌。树下有一根水管,一年四季都潮湿、黑硬,像铁一样。
  她的新工作也很快有了眉目,终于抢在天冷之前跳了槽。国庆那几天的秋季人才交 流会是全年规模最大的一次,这种活动王岚已经是常客了,因为去得多,所以也摸出些门道。她照例只是慢悠悠地转,填表、索要材料、简章,用北京话说她现在是骑着马找马,所以用不着像那些刚出门的学生,必须搞掂几家单位才能树立信心。况且她先天条件不好,所以那些大公司、正经的国营单位,也就是那些必须要本地户口的,也不会去触碰,也因此在那个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人才市场里,她更像一名悠闲的看客,随时都可能在人群里消失。
   王岚在一个角落里停下来,吸引她的是一家影视公司信息中心的招聘广告,广告写在一张纸上,墨汁淋漓时就贴到了墙上,字迹尤其糟糕,不像信息中心,倒像一家小饭店招聘服务员。其实这种广告人才市场里到处都是。这种公司多半不正规,很小,也因此显得急而随意,与那些方方正正的大公司相比,惟一的好处是他们从不关心你的来处,是不是北京的,有没有正式户口。
  广告下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留着板寸,用摩丝喷硬了,头发铮铮直立。这地方不是个热门的地方,所以他跷着二郎腿,脚尖再悠闲地颤着。王岚看广告的时候,年轻人当然也在观察她,他斜着眼睛看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后来,王岚知道他就是信息中心的领导,公司的二把手,她未来的头儿。
  王岚问了一个工作性质,因为文字是她擅长的,她在出版社、报社、广告公司都干过,但编辑也有很多种。她介绍自己时微微显得有些矜持,有一些当然不是真的,是她临时给自己添上去的,但即使说这些编造的材料时她也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倒像是她在给别人机会,北京女人那一套她算是学到家了。年轻人果然感兴趣,看了她的毕业证复印件,就说那你一定适合的。他甚至拉来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告诉她公司的地址,月薪。那地方离她的住处很近,只坐两站地铁再倒一次车,而工资每月八百,那等于说比她现在还要高出二百。但王岚控制着自己的心情,面不改色,只说还要看看再说。年轻人也说,那你明天来吧。他是热情而真诚的。王岚注意到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齿,这在抽烟的人中很少见,而且他的眼睛也让人联系到某种草食动物,给人一种总是湿漉漉的感觉,这就证明他不可能太坏,其实王岚心里当时就打定了换工作的主意。
  第二天,她去公司参观时印证了前一天的看法,她甚至立即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信息中心五个录入员都和她一样,都是外地来京务工的,最近的也是河北。只有她一名编辑,也是惟一一名大学生。她喜欢一个让她觉得自己重要的地方。
  三
  冬天第一次降温就把院子里的水龙头给冻住了,其实这是常事,后来她就知道了。但第一次的确让她心里起了一些变化。那天她屋里没存水,还是到院里那位大妈家讨来一点水洗漱,于是一整天王岚都觉得惶惶然,就像下雨天却想不起外面是否晾晒被子了。
    起初她以为是一种担心,对过冬的担心,对北京冬天的担心,但她买了一件黑呢大衣,又买了一件羽绒衣,那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却依然存在,还是没有消失,她才明白她需要的东西和天气没有关系。她终于安定了,在北京渐渐适应,有了自己的生活,那逐步松弛也逐步踏实的心情里却慢慢地生长出一些黑洞,有时候是寂寞,有时候变作抑郁。她应当比从前敏感而小心了,这当然更靠近她自己了,也更加的善良。
  那个替她送煤的工人,一口气就抬来五 十块煤,一百块煤就跑了两次。她见过前面安徽人家那个儿子,18岁,最多六七块煤就跑得龇牙咧嘴。付钱之前,她客气地请工人进来坐,又拿了一听可乐给他。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浑身漆黑,只穿了件工作服,这么冷的天,却敞着,露出里面同样黑却结实的肌肉。王岚想起小时候去父亲的厂里玩,那些工人们包括她父亲都在休息的时候这么敞着衣服,她其实很容易靠近他们的,很容易就回到他们中间。那天她就这么看着那个裸露的身体,心里却一直在发软,身体也在发软,脸上一阵阵涌动着潮红,小伙子发现的话,她一定会抵挡不住。但那天小伙子一直在教她怎样使用蜂窝煤,炉盖盖多少才能封住火而不至于压熄,后来他又开始向她抱怨起生活,他和老婆在外面打工有多艰难,他们的孩子总是没人管,只好锁在家里。王岚拿了两罐可乐让他带给孩子,然后略有些不耐烦地把他打发走。
  还是天热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件尴尬事,应当是下班的高峰时间,在拥挤不堪的地铁车厢里,那时候总会有事情发生的。当时她称之为流氓,她身后站着个流氓,流氓把一个硬硬的家伙顶在她的后腰上。他自然是存心的,因为她闪了几次都没有避掉,而车厢又这么鲚。当时她真是又羞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流氓显然也看出这一点,于是压力更大了。车子摇摇晃晃,他们也得跟着摇摇晃晃,而她却晕晕乎乎地下错了站,甚至连回头找那个流氓的勇气都没有。她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忍着委屈哭了小半天,就像被人偷了钱包。之后她定下神来找回去的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似乎把什么都忘记了。这件事自然是她想忘记的,可入冬后她却想过好几次,而她的回忆又是那么细腻。
    当然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她,公司里有个年轻人三天两头过来玩电脑,其实玩游戏时,眼睛却不停地朝她这边瞄。有一次头儿说话了,他说,怎么着,又来看我们王小姐?这句话不光玩电脑的脸红,连王岚的脸都红了。事后她当然要嗔怪,头儿却说,那孙子,你当他是好人啦,都离两回了,我看他呀,还得离第三回!
  房东老姨一直没出现过,倒是她的女婿来过两次。据说他是某个驻非大使馆的大厨,不过王岚很讨厌他,因为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在北京干什么呢?!粗俗而无礼。就是这么个人有段时间却跑来看她。头一次还老实,只是说了会儿话,第二次却借拍床的时候,被子够不够盖,暖和不暖和——就像床太小,不够他的巴掌拍的,他的手一下子就拍到她的腿上。王岚吓得只得说出去解手,她在外面逛了半个小时才回来,回来时房门虚掩着,大厨女婿已经不知去向。
  那天晚上王岚用椅子倒着抵住门,人也不敢睡得太深,先是不敢,后来却是睡不着。她害怕大厨女婿其实并没有走,而是藏在什么地方,一等她睡着就钻出来抱着她说,啊我是来给你送钥匙的,还没有把钥匙交给你。她靠在床沿上,静静地听着院子里的每一丝响动,但没有,整个院子都睡着了。这个地方离二环路很近,所以只有奔驰而过的车队发出的轰鸣声,就像一条大河正从她的身边流过去。
  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因为年终公司效益不错,所以他们快快乐乐地一起吃了一顿自助餐。出门时头儿问她是不是回去,是的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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