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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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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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茶壶,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半满。晃悠了几下,又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就着面前的水盅,将杯子里的茶水顺着筷子倒下去。她的腕是灵活的,水倒下来的时候,筷子在她手指的捻动间均匀地旋转。他在丁丁冬冬的水声里出着神。 
  这时候,伙计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两只上了黑釉的大碗,还有一盘排得整整齐齐的饼。她说,南京小吃里有秦淮八绝,这桌上的,就是其中的两绝了。他听得有些瞠目,因为她把这个“绝”字,翻译成了miracle; 在英文里是“奇迹” 的意思。他想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接着却很犹豫怎样将这“奇迹” 吃下肚去。 
  面前的大碗是“鸭血粉丝汤”,这里面漂着的白色东西是鸭肠。他一听顿时下不去筷子,胃里有些翻腾,他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什么动物的内脏。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在他眼里竟变得很血腥。她却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他终于被她所感染,尝了一小口,竟是出奇的鲜美。他就大着胆子喝下去。她看着他笑了,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极小的虎牙。 
   
  出租车开的并不太远,在附近的一条大街停了。他跟着她走进一条极狭窄的巷子,走到了尽头。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他看见一幢红色的楼房,她对他说,她的家在上面。 
  楼房只有两层,很残旧的阴暗的红,裸露在外面的红色的砖,经了年月了,现出不干净的颜色。这房子是很久了,整整一面墙,上面密密地覆盖着爬山虎。有一些枯颓的藤挂了下来,在风中摇曳,是去年的了。长了又枯,枯了又长,许多年了。他看到楼房的侧面刷了一些很大的字,其实只是些斑驳的笔划。她说,那是“文革”时候的标语。她问他,你知道“文革”么?他点点头。她笑了,说,你倒是知道,我都不敢说我知道。她走到墙跟前,念,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他向四周望,这房子虽然很旧,在这一带却是鹤立鸡群的。外围的房子的形状都很不堪了,许多都在墙壁上画了个很大的白圈,里面是个笔墨浓重的很大的字。他问她,这也是标语么?她说,这是个“拆”字。这里,她将胳臂轻轻一挥,过了年,统统都要拆掉了。 
  她说,你回去吧。 
  他说,好。脚却没有动。 
  她走了,她走进门洞里,却又回转过身。他看她对他招招手,就走过去。她拉着他的手,倒退着上了两级楼梯。这下她比他还要高了。她定定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楼梯灯微弱地闪,他似乎能听见钨丝燃烧的滋滋声。映在她的眼睛里,也有些小小的火苗在抖动。她低下头,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Ⅳ。 结局VS尾声 
   
  这大约就是城市了。 
   
  葛亮,南京人,70年代末出生。香港大学在读博士。曾获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奖项。书写关于城市与记忆的文字,作品见于大陆与香港各类文学刊物,并为报刊撰写文化评论专栏。 
   
  台北:大白天 
  *9笙薛西 
   
  地下捷运的陆上出入口,总让他有股错觉,好像退潮海洋暴露出来的溺毙的小生物,嘴还张着,证明还有换气的冷静,证明还有不明死因的惶惑。于是他每回欲走入小生物惶惑的嘴,如同在谁的身体内里由上至下经过无数器官,有秩序的,如同进了自己身体一遭…… 
   
   大白天,他的房间和夜晚没两样,台灯的光线罩着计算机屏幕,几个澎湖离岛青年前去城市谋生的故事,有二十年的片了。 
  结束,一个观众的散场。他拉开窗帘,眼泪在花样的帘上绽出纯白花蕊,直到日光团团围堵,才怯懦地躲回针织的花苞。这一天他开始喝咖啡,所谓的品味还没有,是从大卖场买来的随身即溶包,可他没有加糖加奶精,这倒是好的开始。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T导演每部电影里都会出现的蟑螂。屡屡穿入别人的梦境和现实,戏份永远那么惊鸿一瞥,不是被视为无意义的寄居巧合,就是无意地供给观众短暂得可以的笑料。但即使说是笑料也未免过于吹捧了,正确的说法是,连成为笑料或象征的机遇都没有,都没有。 
  饿了,他披件薄外套,如此才有口袋放置皮夹,门只是带上,他向来的习性。 
  风有点冷,有人超前他的身躯走进警局,十分匆忙而焦急的微驼背影,警局里传出那人大叫身分证不见的声音,他没留意那人是否也穿了外套。风有点冷,他想。 
  已经超过用餐时间,人并没有太多,而且逐渐减少。即使如此,老板仍把握任何空档预先清除油垢,为自己多挣一些休息时间,挣得多少都好。他站在门外,步伐忽然迟滞下来。他忽然觉得吃饭并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但他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又站立了一分钟后才恢复移动,也许他还有疑虑,也许还需经过反复的确认,直到没有疑虑为止。才能,继续移动。 
  地下捷运的陆上出入口,总让他有股错觉,好像退潮海洋暴露出来的溺毙的小生物,嘴还张着,证明还有换气的冷静,证明还有不明死因的惶惑。于是他每回欲走入小生物惶惑的嘴,如同在谁的身体内里由上至下经过无数器官,有秩序的,如同进了自己身体一遭。 
  比较空闲的时候,他会从家里附近那一站出发,没有所谓的终点站、目的地,都没有,他要的是一种从暗黑的低到明亮的高,从心怀阴郁到愉悦满溢的,跳跃。或说他要以此暂时超越那些低沉的日常,A站到B站,正好可以暂时满足他,暂时能够满足,也就够了。 
  那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因为搭错方向的偶然机遇而发现。A站还在地下,激活,便向上升,闯进陆上的明亮之中,毫无畏惧。 
  通常升起的明亮一段,尚未停站之前,他什么也不作,连呼吸也刻意憋住,让自己扮演静止,把自己嵌入定格,然后藉由立即的意识的记录,希冀成为至少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的记得。 
  然后,回程在C站下车,去看场电影。那间戏院正是城市近年来旧迹再造的文化时尚产物,是电影导演H负责经营的,还设置了书店和咖啡厅,十分周到。戏院极小,座位不满百人,他喜欢那戏院空间,因为和他的房间一般大,而且同样封闭。但他不知道从那戏院走出时,是否有哪些部分被再造了一番,或许太过隐秘,需要时间显影。 
   
  今天,他又按照了那样的通常,城市里旅行了一次。距离并不长的空间来回,从哪里到哪里,会做些什么或感觉到什么,都是如此固定而形成生活的惯习,不怕有忘却的时候。 
  但他今天似乎忘记了饥饿。从城市特有的莫名生物嘴里行走出来,即将抵达自己的房间,面包店设计在经过的路程内,他才想起早晨到现在还未进食,才注意到呻吟的肠胃。 
  随便一块面包就够了,他吃不多,吃的时间也不多,从面包店至房间的步行间距已经足够咀嚼。门开敞着,当然也就不需钥匙,有个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床上,衣服有些脏污,灌着一瓶矿泉水,快速吞下那冰冷的液体。他朝那人点了点头,好像彼此知道彼此来历背景,或者是有一定交情的朋友。那人同样点了点头,说了声不好意思没地方坐只好坐床上我马上离开,然后拎着空矿泉水瓶便离去了。 
  他走到厨房,发现洗手台的水龙头修好了,但几天来积累的脏污碗盘仍旧挤拥在槽里,没有因为那样而恢复干净。他想跟刚刚那个人说声谢谢,下一次碰到的时候。 
  自从那时开始,他就是这样过日子。他依然尽力保持生活该有的秩序,有一套例行流程可循,和原先一样。也许,总是需要一条稳定的底限,谁都需要的。 
  每天早上天刚亮,他让窗帘继续阻挡日光,保持夜晚的状态,保持戏院的姿势。不同年代的旧电影,都是少时的他站在老戏院外双眼巴望着但不得其门而入的渴望,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好像经过了绕地球一圈的长久时间。但也不会被那股藏埋已久的渴望牵引着不停地看,让所有白天都融入夜晚的无尽地看。 
  光总是在片子跑尽之后接管他一天接下来的行程,对于常态的这点他无所抱怨,因为无从改变。他猜那些喜爱自然光的电影导演,和他一样畏缩易感着相同物事,表现出追逐其实正被追逐的灰色拟态,就像热带雨林里缺乏现实痕迹的族群神话,真实历史的散佚。 
  他每天都以为,如果白天过了也就安全了,但每每不如所愿,因为夜晚还得面对梦境。他记得有人问过,他的梦境是黑白还是彩色的。他应该没有回答,也许当下他的神情已经回答了,但是他真的不记得那天他是否回答了问题,还有他当下究竟给了什么神情。有一点他倒是深信不疑:那天城市开始降雨,在连续好一阵子几乎就要酿成旱灾的炽热之后,单日降雨量,据说破了城市三十年来的纪录。 
  梦境和白天,截然不同的两种可怖。白天他等待睡着,梦里,则等待醒来。像是两小段录音在过带时被整整囊括成单一曲目,没有中间的停顿间隔,不小心而无法改正的过失。 
  有一段时间,他在台灯旁摆上一本册子,每次醒来就记下梦境,每天每天。 
  记下来之后,夜晚睡眠之前他重新阅读,看看哪些字跑掉,哪些字还在,当然字都在的,只是,梦境总是越来越失去清楚,他也是。 
  一段时间之后,他中止这项自己给予自己的日常义务,因为他的记忆根本追不上字句的奔跑,混乱追逐混乱。一片混乱之后,他决意中止了。 
  从此之后,睡眠时,台灯不关上了。光亮之下,混乱继续。 
   
  今天,他又按照了那样的通常,城市里旅行了一次。 
  A站到B站,从地下浮升向上,像慢速,角度不大的云霄飞车,不会心惊胆跳,反而心情产生一种安全。 
  接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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