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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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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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它,另一只手还挨个摸了摸坐在床上坚持不挪地方的我们的脑袋,说,有空去我家玩啊,我又有新玩意啦。因为爬床肚,他那只抚摸我们脑袋的手上全是泥巴和蛛网,我和哥哥因此而嫌恶地偏过了脑袋。但这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羞愧,二爷让我们在那么小的年纪就领教了羞愧这种传统美德,现在想想还挺感激,即便我们至今也没有改变看法,即对祖宗的不服气,但我们确实不好意思再偷了,只能多往他家跑,就像祖宗派我们去的那样一头一尾并排坐在那个小板凳上。我们认为,我们坐的时间越长,那么祖宗流传下来的这个小板凳就在使用权上属于我们而不是二爷;我们还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把它坐破坐坏,两个疼痛的屁股坐在了一堆破木条上,那样我们才能踏实安心。当然,我们兄弟的想法虽然一致,但有时哥哥坐的面积比我大,或者相反,还是免不了有番争斗和打骂,二爷就在一旁劝拉。拉不开,就会变戏法那样从身后掏出个玩意,大喊:快看,这是什么! 
  看来今天来没法坐那小板凳了,因为二爷在用它搞着什么。他又在搞什么呢?我们好奇地也蹲了下来,三面包围住那个小板凳。只见小板凳上一个锈红了的螺帽在没有任何牵引的情况下自己动来动去。这怎么搞的啊二爷!我和哥哥不禁口中发出怪叫。他抬头看我们一眼,神气地一笑,没有回答是怎么搞的,而是问,好玩吧?我和哥哥由衷地说,好玩好玩,二爷,你搞什么鬼,它怎么会自己动?他更得意了,居然笑了起来。然后只见他把手从小板凳下面拿了上来,并举起那只手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我们看到他手的玩意了,是一块圆柱体的黑石头。 
  这是什么?我们立即伸出手想抢过来看个究竟。二爷手一收,躲开,然后用手指磨了磨那块黑石头,继而又把它递到我们眼前。这一回他不晃了,我们也不抢了,我们盯着那个玩意歪着脑袋看了半天,除了它是圆柱体,我们没发现任何情况。二爷说,这个玩意叫吸铁石,知道吗?不知道。知道你们不知道,吸铁石专门吸铁,知道吗?不知道。你们哪里能知道呢。我们就说,其他铁(意指其他金属)就不能被它吸吗?他说,绝对不吸。我们不信,他就找了块光绪通宝来试,真不吸。他说,铜钱是铜的,所以不吸。我们还是不信,就在他家里找了铝饭盒和一分硬币,并就手拽过身边的纸、草、竹篾等,甚至还捉了只打算穿过堂屋的小鸡,都不吸。我和哥哥只得由衷地说,二爷,你真牛X!二爷听了,颈子一梗,说,那当然! 
  关于吸铁石,二爷还说,古代有个皇帝叫秦始皇,他坏事干尽,怕人暗杀他,所以从来不出家门,不仅如此,他家的大门都是用这样的吸铁石做的,因为体积太大,所以吸力了得,那些刺客只要身上暗藏武器,就听见嗖的一声武器蹿出衣服,被门吸过去贴上面了。有个刺客听说了秦始皇家里大门的厉害,就把武器用几条麻绳绑在身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二爷问。我们摇了摇头。二爷说,嘿,那个刺客整个人被吸到门上挂着了,跑也跑不动,然后被秦始皇砍了十八刀,死了。 
   
  除了吸铁石,二爷还搞过许多玩意。制作刀枪、陀螺、弹弓,这些不稀罕就不用说了。他还用弹子盘做独轮、两轮、四轮的小木车带着我们在打谷场的水泥地上跑。要么是他坐或站在车上,我们推;要么是我们坐或站车上,他推。弹子盘在水泥地上剧烈磨擦,火星闪闪,来来往往,划出了一条条彼此交错、平行的新鲜痕迹。我们扶着他特意用桑树棍截成的木把手站在车上,任由他满头大汗地在后面使劲推,速度越来越快,几乎使我们感到害怕,怕我们会飞起来,然后他一松手我们又从天上掉到地上摔成个稀巴烂。 
  在冬天,下大雪的早上,他会把冰冷的手伸到我们的被窝把我们冰醒。他说,我们去打野鸡。我们说,怎么打?于是他从身后取出了一张由钢筋做的大弓,弦是钢丝,绷得很紧。要把钢丝那么紧的绷在弓上得要多大的力气啊,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一看,他那个本来就生了冻疮的手果然包了七八道纱布。箭是竹篾削制的,一端刀切得相当尖锐,穿肚入腹不成问题。另一端也已用小刀挖切了一小凹槽,用以搭弦。我们很激动,忍不住先朝自家的鸡放箭,而且使劲把弓拉圆,嗖的一声,离弦之箭直直地朝前飞了五米,然后在空中扭了几扭就乱朝个目标去了,结果射中的不是那个傍晚也乱叫的大公鸡,倒是下蛋勤快的花母鸡。这很不好啊,我们对二爷说。二爷说我再想想办法。然后就在箭尾上拴了那只花母鸡的羽毛。这一回要准多了,也射得远了点。但也正因为射得远了,居然射中目标毫无力量,只碰了目标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另外就是,箭是竹篾做的,即便射进了树或门板上,很快就射不进去了,尖端钝了,叉了。为了解决箭的问题,二爷想了不少法子,最后还是解决了。那就是他把家里那把洋伞拆了,用铁伞骨做箭,做法和篾一样,前方磨尖,后面挖槽搭弦。铁伞骨的妙处是,凹槽不需要挖——挖也挖不动——天生就有,那就是本来它的尾端就有一个圆洞,只要切掉半圆,另半圆就是槽了。再拴鸡毛平衡。箭力量陡增,射什么穿什么。当然,这样的箭做起来很吃苦,他只做了三支,说是有空再把其他的也做成箭。练上一段时间,二爷甚至可以一箭将树顶摘不到的柿子射下来。当然,那柿子被射下来也没用了,都破烂不堪了。 
  二爷就像个古代的猎人那样背着弓攥着那三支箭带上我们出发了。我们还能记得他穿的是长筒胶靴,雪地上的鞋印是那种很好看的波浪形花纹。我和哥哥一直都希望有那样一双风里来雨里去,甚至可以涉过较浅的沟渠的那种长筒胶靴。可我们没有,只能穿着一模一样的解放鞋到处乱跑。这种鞋寿命很长,穿了好长时间都不坏,把我们急坏了。急也没办法,还是得穿,穿成白色,穿成鞋底没了一丝花纹,在雪地里一走一滑。我们就喊,二爷你慢点啊。他就停下来站在前方等我们。虽然大雪很厚,但天已晴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那些气在朝霞之中呈现橘红色。我们问二爷,究竟去哪儿打那些野鸡呢?二爷说,应该在河沟那些枯草丛里,因为天冷,这些野鸡就钻进去取暖,但它们很笨,只知道把脑袋钻进去,屁股却露在外面。我们说,那我们不用射它,也能拽着它屁股把它拖出来啊。二爷犹豫了下说,那个,不对,人捉不住它的,它劲太大,比家里的鸡劲大多了,一挣就飞了。把它射伤,屁股上插着箭,它就没法飞了。为了阐述野鸡屁股上插支箭飞不上天的原因,二爷给我们举了个例子。他说,春天里我们放风筝,搭条红领巾它能飞上天,搭根没滤屎的猪大肠肯定就不行,就是滤了屎估计还是不行。哦,我们明白了,也就是太重了。然而在河沟边的枯草丛中,我们并没有发现野鸡。二爷就鼓励我们说,这里没有,江边的树林里肯定有。于是我们又跟着他往江边赶。 
  翻过高大的堤坝,就可以看到沙滩的杨柳林和退到很远的江水了。江水和杨柳林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平整得像一块大白布覆盖在那儿,而即便再大的风也不能使它有丝毫的动静。杨柳林的叶子都掉光了,倒是有一个漆黑的鸟窝裸露在视线之中,其他什么也没有。二爷不甘心,我们又何尝甘心,我们向那个鸟窝走过去,站在它的下面仰起脑袋看了半天。我和哥哥想爬上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二爷阻止了我们,他的弓箭终于派上了用处,只见他在雪地里弯弓搭箭,为了使力气用足,甚至还绷直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他的箭法独一无二,一箭中的。可箭并没能把那鸟窝怎样,它直接穿透鸟窝向那块大白布飞去,落在了雪中。在我们头顶,鸟窝虽没射下来,但还是有些草屑和鸟的绒毛纷纷而下。我们的眼睛被迷到了。使劲揉了几揉,都像哭了一天一夜那样。看来它只是个空窝,要么是被废弃的,要么是鸟已南迁,天气暖和了才会回来。后来我们只好扫兴地去找那支箭。二爷这三支箭做得很辛苦,他舍不得浪费一支。他相信终有一天它们每支都会派上用场。我们就站在那片没有一个脚印的雪地上找那支箭,光强烈得使我们睁不开眼睛。很遗憾,我们没有找到那支箭。 
  虽然对小板凳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和哥哥在念书之前和念书之后一直都钦佩我们的二爷。不过,随着书念得越来越多,这种钦佩渐渐变弱。比如吸铁石的问题,念了书我们知道,那不是他牛X,而是磁铁具有的特性。还比如他还制作过电话,把四五只铅笔削成粉末作碳粉,然后电池、通线,等等,他虽没做成功,但当时很吓人,后来我们学到物理,也便知道他永远也不能用那方法做成功。不过,一方面他比我们岁数大,我们念的书总比他要后,另一方面,我们毕竟制不了那么厉害的弓箭。不仅如此,不如他的地方还很多,除了制作能力差许多之外,我们也不能跳到河里洗澡上了岸就能搞那么多鱼虾鳖蚌,也不能爬到两人抱的大桦树上掏喜鹊窝。人们一直夸奖二爷是个聪明的人,相比之下,我和哥哥只能是笨蛋。但是,奇怪的是,二爷那么聪明,但是他念书并不好,成绩相当糟糕。加上他做人和气,从来不与人争斗,在学校很受欺负。 
  我和哥哥刚念小学时,报到那天,兄弟俩站在校门的大铁门外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迟到被关在大铁门外不允许进来那样。那么多比我们高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不是我们认识的。我问哥哥该怎么办,他不回答我,而是盯着铁门边的糖果纸看。那个糖果纸是塑料的,透明的,捏在手上应该会吱啦啦响。在那时候这样的糖果纸少得可怜,简直可谓求之不得,简直可谓可遇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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