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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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6期-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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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这个问题,我想了想,解放前,我是对一个问题有看法,有想法,全副精力扑上去,不是为写文章而写文章。解放后,编辑部来约稿,我当然也想了想,但想得浅,有时他们出的题目也不一定符合我的思想感情。” 
   
  “歌颂与批判是一个艺术金币的两面。” 
  这是当时文学界讨论得很热火的问题。 
  说这话的是骆宾基。骆宾基病重,下肢瘫痪,是抬到我们八楼的教室里来的。他的眼皮耷拉着,盖住了眼球,使眼睛骤然变小。他用手举着一本书,把微睁的眼睛贴在书页上,念着一段话。 
  他谈鲁迅给他写信,谈茅盾怎样介绍他出版了第一个长篇。 
  还讲了什么呢?然而,我只记住了这枚“艺术金币”。 
   
  单单瘦瘦的秦兆阳用又轻又细的声音来讲课。他把《大墙下的红玉兰》《代价》《天云山传奇》《人到中年》《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一篇篇作品拆开来,给我们看。 
  像中央电视台的《为您服务》节目,怎样利用原料,如何精心去做一道菜,或者做一件衣。 
  这就是那个“何直”,在现实主义深化命题上栽过大跟头的。 
  这就是那本厚厚的《在田野上》的作者。 
  这位三八年的老革命,在“文革”的监狱里,是交给一个岛那边派遣的潜水特务来管束的。 
   
  有人说,老年人总喜欢伸出他的双手向好玩的年轻人乞讨时间。 
  白发苍苍的老作家叶君健讲课,像小跑似的,语句畅快、匆忙。他把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讲台上,臂、胳膊、头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稳稳地搁着。 
  他用流动的眼光来看待艺术,看待读者。 
  “《诗经》发展到唐诗、宋词、元曲,后来到新诗,就是不断顺应社会的进步。说书,在茶馆里说,群众欢迎,那是一种落后的条件下产生的文学样式。” 
  “狄更斯,还有《巴黎圣母院》等也是一定历史条件的产物。狄更斯的作品,当时出书像报纸一样,一张一张印出来,每星期一张,刚好够晚饭后读。” 
  “这些作品,外国已很少有人看了,我们还很喜欢,说明我们的生活、文化水平还停留在人家后面。比较现代的,我们就欣赏不了……” 
  叶老一辈子用中文写作,又用外文写作,还翻译了外国那么多作品,相信他总会是匆忙的,总会觉得时间不够。如果可能,他一定会站立街头向闲逛的人们去乞讨光阴。 
   
  艾青因患有眼疾,他的课是在他家里上的。 
  我们如约来到城南的北纬宾馆。早先的小四合院尚未收回,他暂且住在这里。两间不大的房子。里间刚好放下两张床。外间办公兼会客。两张写字台对称地各放在一个屋角。在写字台之间是长沙发和茶几。在长沙发对面有著名雕塑家张德蒂女士为艾青同志塑的石膏像。 
  这位在小学课本上就接触过的著名诗坛泰斗就站在我们面前。我们怀着敬仰望着他。健壮的身躯,毛直笔直的,仿佛从没弯曲过。饱满的脸,高高的前额,显得十分富态。此次他是从荒野里回来,他显得老了。他的举手投足,有些缓慢,甚至带几分笨滞。活跃的是他的思想、诗情,幽默风趣、高屋建瓴的谈话。 
  艾青同志给我们谈诗,谈刊物、编辑,谈诗与少女,与恋爱。 
  风韵犹存的高瑛同志也不甘寂寞。她说,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是文学中的高峰、顶点。三四十年代,艾青同志办了个诗刊,叫《顶点》,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文学中最高形式的意思。 
  但是,诗,却正在处于危机之中。艾青同志说,一次我和蹇先艾去书店,想买本《艾青诗选》,营业员说,你这么老了,还买爱情诗选?蹇先艾同志开玩笑地对艾青说,艾青,爱情,你的名字取得好。艾青苦笑着:名字取得好,有什么用,诗还是销不出去。 
  ……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告别了艾青夫妇。迎着十二月的塞外寒风,艾青同志一直把我们送到宾馆大门外。 
  虽然有风,但屋外的阳光分外的明丽。 
   
  ……还有沈从文,还有丁玲,还有邹荻帆,还有很多很多的大师,我将在另外的文章里说起他们。 
  在不可多得的两个学期中,我们在人民大会堂还聆听了当时的总书记耀邦同志以及周扬同志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的报告,后来又传达了耀邦同志关于他那个报告的说明。听了唐因的课,还去新街口电影院看了只在内部放映的与《苦恋》有关的电影《太阳和人》。 
  老作家玛拉泌夫对我们说过一句话,他说有些报告对我们一生都是有用的。 
  从一个早春到另一个早春,一堂堂课,是一个个港湾。老师们是领航。他们以各自的方式,为我们展示着文学的古代、近代、现代、当代;展示着西欧、俄苏、美国、日本、印度的文学;也展示着文学的理论和文学的创作。 
  他们一个个热情洋溢,一个个谈笑风生。都刚从凛冽中复苏,心里充满着青春的希望。心里那汪活泼的春水,一涌出,就自由欢快地流淌起来。 
  你、我、他,学员、老师,大家其乐也融融,其情也依依。 
  这个80年代初的早春,是永远难忘的季节。 
  自那以后,一晃二十多年。时过境迁,烟雨蒙蒙。有的老先生已经作古;有的虽还存留人世,但也已垂垂老矣…… 
  我是永远也寻觅不到那样的课堂了。 



那些花儿
纪 尘 
  “那儿暗无天日,眼睛是多余的。我挖出它们,当作漂亮珠子送给你。帮我找个盒子装起来,给我们的孩子看。” 
  ——上田风子《那些女孩子》 
   
  J,来,我们做个游戏,J,来,在这些白昼越来越长的日子,让我们把眼睛蒙上。什么?你怕黑?噢,亲爱的J,请听我说,假如我们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而睁大双眼描绘那些所见之物,那么,很快你就会发现,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场漫长而野蛮的游戏。有时眼睛并不能为我们解决什么:光,笼里歌唱的金丝雀,栅栏与栅栏之间的手,还有血和疤痕。 
  我们被涌入的光给骗倒了,我们以为只要睁开眼,就可以寻找到“美”,一种全然无私的慈悲。 
  现在,J,让我们把眼睛蒙上。上帝并不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有时,他也会落荒而逃。“美”,在很多时候都只不过是一场骗局。我们必须采取更宽广的角度——陷入全然的黑暗。那样,我们才可以将整片景色尽收眼底,才可能正确地提出问题。黑暗是一块庞大无比又如此微妙的布。它是大海的襁褓,我们顺着布边行走,边走边喊叫,或是高唱虚妄的赞美。这时你便会明白,残酷,才是真正的谜底,痛苦的荒原。 
  我们不绝望。绝望是一杯死水。而我们,在黑暗里,能看到荡漾的水波。 
   
  是的,J,我们已到了青春期,曾经牵着我们的母亲的手,已越来越粗糙,越来越瘦削。她对我们已力不从心。现在,我们开始以一种全新、强大的活力,义无返顾地闯进挥霍。那么任性而奢华的青春期的挥霍。我们脱离了暖烘烘潮乎乎的子宫,我们从那条柔软的黑色管道滑出来,我们推开奶瓶,换上新装,我们的小胳膊小腿渐显修长,像青色的茁壮的麦子。我们胸前的小苞蕾是谜面上第一条模糊的痕迹。我们叛逆,我们面目冷漠又勇敢地在亿万年的虚空中滑翔潜行。我们双腿间流下的第一道血痕——那光滑叶片上被虫咬出的一条曲折而漫不经心的隧道。有人说,因为这些血,你们变得不纯洁。 
  我们是孩童、是少女,是只在夜间飞翔的蝙蝠。我们是那些花儿。我们喜欢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撒腿齐刷刷地奔向一场游戏。我们很清楚,这场游戏从起跑那刻便已失火。我们不怕。我们安静地坐在高塔上,冲天火光映红了我们年轻光洁的额头。这火多么漂亮。 
  西边吹来的风棒极了,这必是一天中最美的一段时间,太阳西下,大面积的阴影像瘟疫一般往外漫溢。我们搬来铁笼,拿出剪刀,我们像圣天使一样站在海风狂吹的瞭望台。“一切如此晦暗,可我依然能辨物。”J,我听见你这样说,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现在,J,我不说话了。我在想童年的第一个布娃娃,那么美丽,像你。我把她的身体掏空,又缝合,我把她的玻璃眼珠挖出来,镶在我粉色的裙襟上。我走在大街,走在每一个有人无人的地方——我在想方设法安置我的玫瑰新装。我听见远方有女人在哭喊,有男人在咒骂。他们说那个布娃娃那么高贵那么漂亮可为什么她要将它撕碎并且还涂上一脸黑的墨汁他们说该死的她又跑到哪里了这种夜半时分她万一有个好歹叫我们怎么办他们说好吧我们累了我们找不到她但愿蛇会让她回家但愿疯子和独眼的乞丐会让她害怕地马上跑回家。他们的声音无休无止,他们的咒骂没完没了,他们说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们说真希望能看到她那样长大像一朵向阳花那样乖乖地长大他们说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肯回来我一定答应买下那只小狗买红色的高跟鞋和那条大泡眼金鱼,他们说天啊我们为什么要生她他们说我们的结合真是个不可弥补的巨大的错误他们说她对我们的折磨什么时候才到尽头他们说老天难道难道我们真的命该如此…… 
   
  J,我们不回家。J,我们是逃出城堡的野孩子。J,我们不害怕天黑。J,我们的裙襟上镶有漂亮的眼珠子。J,我们是上田风子的那些花儿。她邀请我们到这里来——空旷而幽深的瞭望台。她从嘴里扯出一条麻绳,慢慢地,慢慢地绕在我们脸上,那举动,温柔仔细得就像一个包裹婴孩的母亲。 
  她说亲爱的你们将在此感受黑色、迷失以及强光穿过的影子。 
  她说亲爱的你们将在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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